第六章 麻烦婚事

西突厥的这场异动来得突然,高宗派出陈王李忠负责此事,安庆王舒豫辅助。随着舒豫的离京,之前一直盘绕在云瞬头上的乌云也似乎飘散了。她原以为这一次西突厥来势汹汹,他们此一去至少也要半年的光景,在半年之内,苏墨远答允她的提亲,也该到了。

然而出乎云瞬意料的是,苏墨远的提亲她还没有等到,而陈王的队伍已经回京,金秋还未完全过去,他们就带来了击退西突厥的好消息。高宗龙颜大悦,亲自出城迎接陈王。在庆功宴上,高宗正式昭告群臣,加封陈王李忠。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陛下要为皇子遴选伴读的事儿啊?”清菡托着腮,挨着云瞬坐在后院的石桌旁,看着若有所思的云瞬有点不开心,“姐姐,你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

云瞬抱歉地朝她笑笑:“听见了,你刚刚说了陛下要选皇子伴读。”

“对呀!我也听我爹说了,现在最抢手的皇子就是陈王殿下了,就为了这么个皇子伴读的位子,大臣们个个都快要挤破了头。”清菡一脸不认同地靠在石桌边上,“这还用说嘛,伴读的人选自然是刘刺史的儿子,盐道总督的儿子,加上你的弟弟咯。”

“你说云彻?”云瞬有些惊讶。她虽然知道李图将李云彻也送进宫内参与遴选的事,却没有像清菡那么肯定自己这个弟弟就能百分之百入选。

清菡皱了皱眉头,凑上来在她跟前低声道:“你现在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啊,就算是为了外头的那个谣言,李云彻也该入选吧!”

云瞬忽而低下头不再说话,外头的那个谣言,她一直都不去想,也不去在意,她眼下在意的……只有苏墨远迟迟未来的提亲。

等到这个月的十五,她一定要到松林里去问问他的心意。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翻涌,好像要发生什么她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一样。

看到云瞬郁结不舒的表情,清菡隐约猜到了几分她的忧虑,生怕自己说多了惹她心烦,可是不问,她又实在是好奇得很。

“那个……你真的打定主意这辈子一定要嫁给那个人了吗?”

云瞬一愣,去拿茶杯的手在半空之中一停,她真的要嫁给他吗?

清菡抿了抿唇角,用更低的声音说:“可是,选一个员外郎的儿子做夫君的话,你想要为母亲洗脱冤屈的事儿是不是就更难了?”

云瞬垂下眼帘看着桌案上那盏描着青翠底纹白叶花瓣的茶盏。

的确,清菡说得是有道理的,回京城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更加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或许苏墨远之后会顶替他父亲苏员外郎的官职,也不过是一个员外郎而已,这个官职绝对不够让她为母亲昭雪……可相比之下,要让她为了这个理由就放弃苏墨远的话……她也难以做到。

清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替她倒满一杯茶,“从咱们秋猎回来,苏大哥也没来托我带给你什么东西,你们两个是不是闹别扭了?”

云瞬低垂下头,淡淡地说:“我被舒豫王爷带回他的帐篷里养伤的时候,被墨远看到了。”提起这件事情,云瞬就十分心烦,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当时的她以为苏墨远将她的解释听进去了,可是他至今都没有来,这又是为什么?

清菡正要说话,听见外头一阵人声嘈杂,跟着是众人给李图道喜的声音。清菡拍了下桌子,虎虎生威地站起来,对着云瞬说:“你瞧,我说什么,这架势多半是李云彻中了!”清菡一拉她的手,“咱们也去前面看看,说不定日后你还能指望上这个弟弟呢。”

指望他?云瞬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敢指望,还能指望这个同父异母心高气傲的弟弟吗?

前院里头十分热闹,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二夫人更是拉着李云彻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见到云瞬和清菡手挽手从外头进来,热情地招呼道:“云瞬来这边,和你弟弟一起坐。”

脸上带出微笑,云瞬应声走了过去挨着云彻坐下:“恭喜你了,云彻。”

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微微别开头去,闷声道:“多谢。”

“一会儿好好摆上一桌酒席,给云彻庆祝一下。咱们李家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李图格外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出息,给皇子做伴读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今天的皇子,那就是明天的皇帝,这一步迈出去,云彻的前程就是一片坦途,不可限量。

“对呀,是得好好庆祝。正好清菡郡主也在,就别走了,一起用饭吧。”二夫人笑眯眯地对着清菡说,清菡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起身谢过,坐下之后悄悄在云瞬耳边说:“这女人今天真是高兴坏了,居然这么待见我,还留我吃饭。”

云瞬忍着笑,在桌子底下掐了她一把:“小心点,小心叫那女人听见,轰你出去。”清菡嘿嘿一笑,不再贫嘴。

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康平王府门口就来了一些听闻喜讯前来祝贺的大臣和官员,李图带着李云彻出去应酬。云瞬和清菡又说了一会儿话,将清菡送到了大门口。

转身回来的时候,云瞬就是一愣。

在自己的房门外,站着一个人,居然是本该在前头应酬的李云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李云彻叫住了她。她听见李云彻用清朗的声音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是沾了你的光才入选侍读的,你放心,这个人情,以后,我会还给你的。”云彻瞧着她,说得斩钉截铁。

云瞬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你也放心,这人情,以后我肯定会要回来的。”李云彻脸色微微一变,一抖袖子转身离去时,似乎带上了几分失望。

因为她说了这样直白的话而失望吗?云瞬低下头浅笑如许,假如她说一些什么姐弟情深的客套话,恐怕他只会更加不屑地看自己吧?

等了许久的苏墨远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托清菡给她送来了一样东西,是一只打造精致的竹笼,笼子里有一只活泼漂亮的画眉,云瞬提着鸟笼细细地端详了一阵跳来跳去的画眉,绽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些天来的阴霾和猜测纷纷化解,那只小小的画眉鸟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快乐,拍着翅膀唱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两仪殿里,容安正在伺候王皇后梳洗,外头的内侍传禀陛下驾到。

王皇后一喜,催促容安快些收拾好。高宗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皱着眉头往头上簪一枚钗子。高宗微微笑着走过去,从她的手里接了过来,轻柔地替她簪在发上。皇后一愣,慌忙吩咐左右:“去,准备些苁蓉糕来。”容安抿嘴偷笑应了一声,带着一众侍女太监退下。

寝殿里烛火摇曳,王皇后含情脉脉地看着菱花镜里的高宗,高宗看她的眼神和许多年前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她是他的皇后,他许给她的,是并肩天下的尊宠。

“不必让他们张罗,朕就是来同你说说话。”高宗盘腿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王皇后温婉地笑着走过来挨着他坐下:“陛下要同臣妾说什么?”

“就说说你那个侄女李云瞬的事。”高宗开门见山,表明自己的来意,皇后笑容一滞,飞快地浮上一抹微笑:“哦,云瞬那孩子出了什么事吗?劳烦陛下亲自过问。”

高宗摇了摇头:“那孩子虽然是在边缘之地长大的,可她长得很好,处事得体,性情也温婉,这一点……”高宗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点倒是很像你。”

皇后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陛下这么中意云瞬,是想将她纳为妃子吗?”

高宗讶异地看着她,好像在惊愕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王皇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心里却更加纳闷,难道陛下不是这个意思?她猜错了?可是在秋猎的时候,陛下私下召见过云瞬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呀。

“原来如此。”高宗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难怪最近萧淑妃都对他十分冷漠,原来是因为云瞬的缘故而让她们误会。女人的心里原来都只是在想着这些事情而已。高宗摇了摇头:“皇后你多虑了,朕最近并不想纳妃,却颇有意愿去做一做这个月下老人的美事。”

高宗看了一眼犹自不解的皇后:“安庆王立了战功,寻常的金银封赏朕也赏腻了,安庆王早就过了立妃的年纪,到现在还是形单影只,实在是让人叹息。”

王皇后立刻明白了圣意,心里电光火石地一转,面上已经带出笑来,频频点头道:“陛下真是体贴臣下,臣妾深以为,在同辈人当中,也只得云瞬这样出挑的孩子才能配得上他了。”

高宗满意地点头赞许道:“还是皇后了解朕的心思,朕正好也有此意。云瞬是你远方的侄女,舒豫算起来也是朕的表弟,咱们做长辈的,理应关怀晚辈。只是不知道云瞬那孩子的心思。”

皇后笑着点头:“安庆王一表人才,又贵为亲王,云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反对呢?再说,如果是陛下亲自降旨赐婚的话,那可真是天大的殊荣。”

两个人的须臾谈话,这一桩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皇后捧过容安奉上的苁蓉糕:“陛下用过点心早些休息吧。”

高宗随手拿了一块糕,站了起来:“朕还有些奏折堆在含元殿,就不陪你了。”

“臣妾恭送陛下。”王皇后仪态得体地站起身送走高宗。

在宫门口回转过身的时候,容安瞧着王皇后眼睛里的喜色:“奴婢很久都没见过娘娘如此欢喜了。”

王皇后瞧着高宗的背影,眼角里辛苦隐藏的笑意终于展露了出来。皇帝虽然没有纳云瞬为妃的意思,但是将她许配给安庆王也无疑是为王家增添了人气和势力,相较于赏赐的金银来说,这种潜在的拉拢和倚重更让人艳羡。

挂在窗檐下的画眉正贪婪地啄食着云瞬手心里的粟子,漆黑滚圆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云瞬瞧着它的小模样,嘴角挂着一弯甜美的笑容。康平王对她哪里都很好,特别是在乞巧节宴会之后,李图对她的态度更是亲近了不少。可那些人的好,似乎都及不上眼前这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带给自己的喜悦和温暖。

“啊!”如玉的手指被它啄了一个浅浅的小洞,云瞬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小家伙得意地叫了一声在笼子里蹦跶。

“云瞬啊,有好消息。”刚刚下朝的李图一头就钻进云瞬的房间,笑眯眯地朝她道喜。云瞬抽回身,给他行礼:“爹。”

李图今天真是特别开心,银白色的胡子都跟着抖了几抖,他拉着云瞬的手坐下,云瞬瞧着喜上眉梢的李图:“爹,有什么好消息啊?”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样高兴的李图,心里莫名涌起的,却是不安。

李图爱怜地看着她,老眼之中似乎泛起了泪花。

“陛下今天在朝堂上,亲自给你指了婚。啧啧,咱们老李家真是祖宗庇佑,这一次终于是熬到头了。你弟弟先是被选中了做皇子侍读,你也被陛下亲自指婚,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荣宠啊。”李图说起来这些,更开心得不得了,却没有留意到云瞬越来越惨白的脸色。

被画眉啄破手指的痛也感觉不到,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交握,骨节也泛出青白的颜色,她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发问:“不知道陛下为云瞬指的夫家是……”

夫家是谁?是谁能让陛下亲自为他指婚?

提起夫家,李图更是甚为满意,说出来的时候语气之中满是骄傲:“要说这夫家可是了不得,那可是当今正红的安庆王,全大唐当中,最年轻有为的王爷,长孙舒豫呀。”

胸口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一颗七窍玲珑的琉璃心俨然在这一刻碎裂有声。

“长孙……舒豫?”她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不然怎么连只忙着高兴的李图都发觉了她的异常?

“瞬儿,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李图眉头深锁,拉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找个郎中来瞧瞧吧。都要做王妃的人了,要学会爱惜自己呀。”

王妃……说的……是她吗?

清明的灵台仿佛硬生生地被人敲了一记闷棍,所有的意识都被抽离,她只看着李图的嘴,张张合合,却再也听不进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她被指婚了,要嫁给舒豫王爷了,爹说,这是天大的荣宠。

可是她不开心,她不想要这么个荣宠!如果她要嫁给长孙舒豫,那苏墨远怎么办?那个如水清澈的少年,他对自己的情意要怎么办?她的一双手绞紧又松开,几经反复,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对着李图生硬地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的,这两天有些没有睡好,可能没什么精神吧。”

李图让她好好休息,临走的时候又叮嘱丫头巧眉,让她好好伺候云瞬。

等李图走了,巧眉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快速关闭了房门,急切切的对着云瞬道:“小姐,刚才老王爷说的都是真的吗?您真的要嫁给舒豫王爷了?”

从李图转身之后就瘫软地坐在椅子上的云瞬脸色难看得不行,似乎对巧眉的发问根本没有听见,但她的这个问题却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回响。

真的要嫁给他了吗?

她在心里深深地叩问了三次,方才迷蒙的心神好像在一遍又一遍的叩问之中找到了些许的答案,她不能嫁给那个强势霸道的男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不能不忠于自己的内心,不能为了皇帝的一句圣谕就毁了这段她珍惜的感情。

绝不能!

“巧眉。”她艰难地开了口,巧眉紧张地站在她的跟前,看她攥紧的手背上都露出青筋,焦虑地劝道:“小姐,巧眉在这儿呢,您有什么吩咐,就安排巧眉去做。”

“刚才我爹说了没有,婚期是什么时候?”

巧眉咬了下唇,如实回道:“老爷没说这个,他倒是说了一句,具体的时间要等舒豫王爷亲自定夺。”

连他们何时成亲的时间她都无权提前知晓!她的一切,都要等那个男人一手安排!

巧眉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心里头害怕,颤声说:“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呀,嫁给舒豫王爷,是长安城里头多少姑娘梦寐以求都企及不到的好事儿呀。”

云瞬抬眼看她,侬丽的眼眸里已经攒出盈润的雾气:“她们企及不到的,不一定就是我想要的。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巧眉为难地看着她:“可是小姐呀,胳膊拧不过大腿,您不同意,又能怎样呢?”

云瞬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巧眉说得对,这件事,光是她一个人不同意,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她的反抗绝对不会被舒豫看在眼里。可如果……是她和苏墨远两个人同心戮力的话,就算是天大的拳头也压不垮他们!

她有这个信心,可是……云瞬将目光锁在窗檐下的鸟笼上,许久,默然无语。

十一月的长安,没有了秋日的绚烂似锦,只剩下一段枯枝铺就道路。清晨时候,雾霭还未退去,宫娥们便早早地出来打扫一夜落下的残叶。

圣谕下达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云瞬没有等到苏墨远给她带来的只言片语,甚至……上个月十五的松林相会都被他借故推托。那道圣旨就是一道横在她头顶上的利剑,虽然眼下还未落下,她却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它无情斩下的一刻到来。

在这把写着“皇权”字样的大剑还未落下之前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提心吊胆。关于这件事,她想了很久,也思虑了很多,除了更加坚定自己不能嫁给舒豫王爷之外,她还想到了一条可以一试的办法。

她想试一试。

容安对于她一早就到了两仪殿外颇感意外,所幸王皇后没有晏起的习惯,云瞬很顺利地入内见到了她。

王皇后穿着一身华美的法服坐在殿中,清晨和傍晚接受妃子宫人的晨昏定省是她作为皇后独享的专权,看起来,王皇后很是享受这个过程,即便是每一个寻常的早上,她也要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

手中端着一杯清茶,吹开浮在上头的叶片,王皇后终于看了一眼跪在空荡荡殿内的云瞬。云瞬低着头,刚刚在来的路上她所有想到的或许能够打动王皇后的巧言都在她的一句话中消泯。

片刻之前,王皇后对她说,早就在上个月陛下刚刚赐婚的时候,安庆王舒豫就入宫拜谢了天恩,似乎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陛下已经同他商议过,过了新年,就择一个黄道吉日,让他俩成婚。

这件事,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板上钉钉,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陛下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哪里有朝令夕改之理?

皇后短短的几句话,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云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在这偌大的大明宫中,她所能一试的唯一希望,也被如此轻易地击碎。

其实在来之前,云瞬也做好了这个准备。皇权的霸道和天威的难测,她早在十一年前就懂了,他们的一句话,可以让人片刻生,片刻死。

纯黑的大理石铺就的两仪殿地面,如同镜面一般倒映出她的影子。漆黑一片之中,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几乎咬破的唇。她抬眼朝正在叹息的皇后看去,眼光却越过了皇后的肩膀,落在墙壁悬挂的先帝佩剑上,良久,她听见皇后的劝告谆谆而来:“安庆王年轻有为,是这一批年轻王爷之中的翘楚,陛下将你许配给他,自然有陛下的顾虑和用意。云瞬,陛下对你的这番苦心,你能明白吗?”

她的脸色白了又白。

皇帝的苦心?云瞬惨然失笑。

与其说是高宗的一片苦心,不如直接一点,陛下考虑的,不过是想要自己嫁过去作为一条潜在的马缰绳,她这根绳子的一头拴在安庆王的身上,好让安庆王这匹黑马在一往无前的建功路上有个牵绊,有个顾忌。另一头则被高宗牢牢地牵在手中,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随时收紧这条缰绳,不让这匹难驯的黑马偏离轨道。

而对于皇后来说,她归根究底是皇后的侄女,她嫁给朝中第一权臣,对她,也有莫大的帮助。云瞬想到皇后之前对她说起过的萧家,大概此时的皇后是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一些重振凤仪的希望吧?

说到底,她是一颗对双方都有利的棋子。云瞬不禁苦笑,他们统统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她呢?她想要的东西是如此简单,可他们却偏偏连这样的权利都掠夺!

一时间,云瞬甚至觉得自己这一次回京,是错的。

哪怕一直被贬谪、被流放在乌里雅苏台,她也过得比现在自由惬意一百倍、一千倍。

见她一直不说话,王皇后沉下脸来,将手中的茶杯加重了力道放在桌案上,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你母亲当年就是吃亏在了不识时务,本宫一直以为,你会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你也要仔细想想陛下为什么会如此厚待你。云瞬哪,你可不要辜负了本宫对你的一片心意。”皇后眉眼深深地看住她于顷刻间黯淡下去的眼睛,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知道,云瞬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云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两仪殿,殿外甬道上的宫娥们见了她纷纷行礼,低声地议论着她难看的脸色,她都没有在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一直到一个人将她拉了一把拽上了马车,她才好像清醒过来一点,迷蒙地看着眼前来给皇后请安的清菡。

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清菡这才开口:“我的好姐姐唉,你怎么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和我商量商量呢?你方才是去求皇后娘娘了吗?她怎么说?”

云瞬冷笑一声:“我本想着去求一求皇后,她之前对我说,如果我有什么麻烦事都可以找她,她会帮我,但是到了真正遇到麻烦事的时候,她只是乐观其成罢了。”

清菡咬了咬嘴唇:“那姐姐,你就打算这样认命了吗?”

认命?十一年以前,她就已经被迫认命过一次,这一认就是十一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一年?她不能允许自己再认命第二次!

这大明宫,这康平王府里,既然都没有人能够帮助她,那么能帮助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清菡。”云瞬苍白着一张脸,从袖子里抽出一封贴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递给她。她怎么可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王皇后一个人的身上?

“这是什么?”清菡看她神色不善,心里也跟着紧张,拿着这封信左看右看,恨不得能穿透了信封一般。

云瞬委顿地靠在马车壁上,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在来找皇后之前写了这封书信,本来……我以为我用不上它,回去就把它烧毁,可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是到了这一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这封信是写给苏墨远的,我要他同我一起离开长安城。”

“啊?你们这是要……私奔?”清菡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大惊失色地捏住云瞬的手腕,“你疯了么?陛下的指婚你也敢违抗?你不想活了?”

“没有自由,没有快乐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死来得痛快。清菡,我将你当作我的挚友才会这样坦诚相见,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帮我把这封信交到苏墨远的手上?”自从李图得知她的婚讯之后,她的身边就多出了许多李府的侍从,出门一次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遑论出去见苏墨远,亲手交给他这封信了。

清菡对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睛,左右犹豫了片刻,一咬牙,斩钉截铁地向她保证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封信交给他。”

“清菡。”她双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涌出泪花,“你告诉他,今夜子时,我会在那片松林里等他,他知道是哪一片松林。”

清菡郑重地点了点头,将信封揣进了怀里。

“你真的看到李云瞬上了清菡的马车?”一个小宫女被槿华和丽姝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吓得头都不敢抬起来,低着脑袋回答:“奴婢看得千真万确,奴婢还看见清菡郡主下马车的时候,有个小宫女冒失地撞到了她之后,清菡郡主特别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前襟,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衣裳……前襟?

槿华松开了扯住小宫女的手,和丽姝两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立时变了一副态度,笑容可亲地掏出一块银子塞进小宫女的袖子里:“今天的事,不许对别人说出去,知道吗?”

“奴婢不能拿……”

“让你拿你就拿着,再废一句话,本郡主就让人把你从宫里赶出去。赶紧滚远点。”丽姝没有槿华那样能周旋会说话的好脾气,她一瞪眼,小宫女顿时吓得不敢再推辞,拿着银子飞快地跑掉了。

丽姝瞧着小宫女慌乱跑远的背影,有些嘀咕:“一个小丫头的话,咱们能信吗?”

槿华也朝那个方向看去,低声道:“钱能买来的,就应该差不了,不如咱们诈一诈文清菡,如果是假的,也无所谓,但假如那个小丫头说的是真的话……”后面的话,槿华没有说下去,而丽姝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可是咱们要怎么诈她呢?”

槿华想了想,在丽姝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丽姝眼前一亮,嘴角噙上一抹隐狠的笑意:“就按你说的办。”

在离开两仪殿的路上,马场是清菡的必经之地,她的马车就停在这条路的拐角,身上带着这样不得了的东西,让清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离去的脚步,可她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在马场甬道的一侧聚拢了不少人。

清菡好热闹,忍不住也凑过去,在人群外层朝里头瞧。原来马场里有人正在驯马,且还是一匹高大的大宛马,想来是这一次击退西突厥兵时缴获的战利品。

这匹马性子十分烈,先后上去了三个驯马的高手都被它甩了下来,三个高手失败之后,竟然再也没有驯马师傅愿意上去冒险。清菡瞧着手痒得不行,驯马的师傅和她还认识,见她跃跃欲试就招呼她:“清菡郡主,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啊,这马的性子烈得很哪。”

清菡正想要答允,可她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前襟,刚迈出去的一步又退了回来,朝那个驯马师傅摇了摇头就要离开。忽然在人群对面传来女子鄙夷的笑声,笑声虽然娇,却让清菡觉得刺耳得很。

“都说那谁是长安城里的小辣椒,能驯得了最厉害的马,怎么,到了跟前你就怕了吗?”她刚刚说完,身边就立刻有几个女子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清菡舒了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转过身看着她:“我今天有事,不和你计较。”她刚一转身,身前立时围拢上来几个不认识的女子。

槿华从她们的背后走出来,笑着抱住肩膀:“清菡郡主何必如此见外呢?我们都听说郡主你的骑射功夫是长安城的女子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可都想开开眼呢。”

清菡挑起眉毛:“我刚才说了,我今天有事。不想陪你们玩,让开。”她说着就往外挤,不想,这些人似乎之前设计好了一般,准确地拦住她的去路。槿华似笑非笑地开口:“难不成之前我们听到的传闻都是假的,您这个小辣椒,是徒有虚名的嘴把式。”

围拢在她周围的女子们又爆出一阵嘲笑,清菡怒火中烧,挽起自己的袖子,一回身大步流星地朝那匹趾高气昂的马走了过去:“好,我今天就降服这个畜生给你们看看。”

丽姝隔着人群在另一头朝槿华点了点头,槿华立刻会意,让众人闪出一个圈子来。再看清菡,绕着马走了两圈,马感受到危险,鼻子里呼呼地冒着热气,蹄子也不安地来回挪动。清菡瞅准一个时机,垫步拧腰噌一下蹿上了马背,一手握住它身上的缰绳,牢牢地抓在手中。马被这股突然的外力刺激,肆意地扬着蹄子,几次三番试图将背上的人抖下去。清菡仗着自己一身好功夫,手臂力气又大,用力抓着缰绳,任凭它怎么撒野,她也没有松开。最后,她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随着马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槿华见时机已到,给那个驯马师傅一个眼色,驯马师傅立刻上前,伸手揽住马鞍上的链子:“吁,吁!”清菡没料到驯马的师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生怕马蹄伤了他,只得在马背上一拧身换了个方向。

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白影从她的前襟飘落坠地。

槿华心头一喜,驯马的师傅冒着被马蹄踏上的风险,从地上一滚,自马身的左边滚到右边,将那点东西捡起来藏进袖子里。

马折腾了这一个上午,所有的力气都被消耗光了,又折腾了一会儿,渐渐地安稳了下来,清菡脸上带出骄傲的神色,扬起下巴在马背上看着丽姝她们灰头土脸的表情,别提心里多痛快了。

抬腿跃下马背,将马的缰绳递给驯马师:“有些畜生就是该给点教训才知道天高地厚,如果它以后还不安生,你就用马鞭狠狠地抽它,让它吃点苦头。”驯马师连连称是,又赞美清菡驯马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清菡扫了一圈都不再说话的女子,哼了一声,从她们身旁走过。

“真没想到,清菡郡主驯马的本事这么高。”槿华走到丽姝的旁边,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丽姝手指一动,将她手里的东西勾了过来,点头附和道:“是啊,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让我们一饱眼福。”

等到了没人处,丽姝迫不及待地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打开,这一看,两个人顿时都傻了眼。

看罢多时,丽姝哈哈地笑了起来:“真不错,真不错啊!李云瞬自己退出了,这样一来,也就没人再和我争舒豫了,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槿华,你说是不是老天助我呢?”而站在她身旁的槿华则脸色铁青地盯着这封信。丽姝她只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李云瞬要约定一起私奔的人,正是槿华一直中意的苏墨远。

槿华咬紧了牙关,接过她手中的信:“苏墨远是有分寸的人,他不会和她一起胡来的。”

丽姝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所盼望的,却是槿华她不愿见到的。

“那好,这一次咱们就看看,到底老天爷是怎么安排,是向着你多一点,还是照顾我多一分。”丽姝最后看了一眼槿华,转身离开。

槿华站在原地很久,捏着那封信,忽而冷笑了起来:“我从来都不相信命运会青睐到我的头上,丽姝姐姐,这一次我可要对不住你了。”

傍晚将近的时候,清菡急匆匆地在大街上走着。中午到家换衣裳的时候,她才发现早上云瞬交给自己的那封信不见了!差人在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半分信的影子,可把清菡急坏了,那封信事关重大,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是天掉下来一样大的麻烦事!

她溜溜地从中午一直找到下午,仍旧是一无所获。

没有了信,可怎么办呢?要云瞬再写一封倒是容易,可她要怎么告诉云瞬,自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天黑之前,清菡才下定决心,她不能让云瞬知道自己丢了信,还务必要将这个消息送到。她决定亲自去一趟苏府,将这件事给苏墨远说清楚。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冷不丁撞上迎面而来的人,慌忙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您……”

“哎哟,你什么时候同我说话这么客气啦?”

听对面人不正经的笑声十分耳熟,清菡眉头一皱,抬头一看,可不是耳熟么,对面走过来的人,正是盛骏。她想起什么来似的朝他身旁一看,果然,舒豫也在。

“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往人身上撞。”她说着绕过盛骏就要走,盛骏一把拉住她:“你这是吃了火药啦!这么大的脾气,谁惹着你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清菡回头看着他,气得跺了跺脚。她这事儿,怎么和他说啊。

“没人惹我,我自己生自个儿的气。”她太笨了,居然将信弄丢!她一甩手,将他落在后头,“我今天没空,回来再去找你。”说着人已经走出好远。

盛骏一脸郁闷地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急匆匆离开的清菡:“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舒豫眉心一蹙,看着清菡消失的方向,心里一动,这条街一直走下去,不就是通向苏员外郎的府邸吗?清菡这么着急地去那里,是为什么?

第六章 麻烦婚事
安庆王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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