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咱们下午再过来吧，你偏要一早上就跑来。”盛骏打了个哈欠，昨天他喝得着实不少，今儿早起还忍不住头疼。

清菡踮着脚往堂屋里头瞧，一边纳闷地问：“姐姐她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哪，今儿是怎么了？不行，我得去瞧瞧她去。”巧眉一把拉住她：“我的好郡主，您可别闹了。王妃她昨天……累着了。”

“她不是一天都坐在轿子里吗？有什么好累着的？”清菡忽闪着大眼睛，还是不明白巧眉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那个累……是……哎呀。”巧眉急得直跺脚，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

“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呀。”清菡比她还急。

盛骏哈哈笑了起来，拉了她一把：“做新娘子的累你现在还不晓得，要不……你做一次我的新娘子试试看？”

清菡一下转过劲儿来，脸腾地红了，啐了一口：“我还不是刚才一下蒙住了吗？你跟着起什么哄？”

“巧眉？谁在外面？”屋子里有慵懒的嗓音传来，巧眉心里一叹，看吧，这两位一来，谁都别想清静。转身给那两位欠了欠身子：“奴婢进去回话，王爷郡主稍等。”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云瞬梳洗停当出来，清菡看着她愣了一下，怔怔地说：“姐姐，你这个流云牡丹髻真好看。”

云瞬今天的确很好看，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绸衣，脸上有着初为人妇的妩媚光晕，光滑通透，比之从前，这样的云瞬更多了几分无法言说的柔媚。盛骏垂下眼眸，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嫂子。”

清菡愣了半晌：“我怎么办？我要不要也换称呼？要不……安庆王妃姐姐？”

饶是云瞬现下仍然困倦，也被清菡这奇特的称呼给逗笑了。似乎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云瞬才能以为自己其实还没有嫁人，还是那个被人冷落的康平王的大女儿，什么都没变。

“巧眉，上茶。”她淡淡地吩咐，顺手让他们两人都坐下来。清菡叽里呱啦地说了半晌昨天长安城的老百姓如何如何地看傻了眼，又非常委婉地表示希望自己以后嫁人的时候，也能这么风光。云瞬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不时点头，真的像一个嫂子一样给盛骏和她添水。终于，清菡闭了嘴，她总觉得对于一个新婚的人来说，这样的安静，太过异常。

冯妈在一旁伺候着，不时地插两句话，算是勉强调节了气氛。

门口的珍珠帘子一挑，是舒豫回来了，云瞬刚刚带上的浅浅笑意顷刻间消失得干净。

丫鬟们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躬身站在一旁，任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一对新婚的王爷和王妃非常不对劲，好像冷傲高贵的安庆王是个剃头挑子，忙前忙后的也只是一头热而已。

云瞬直起身子起来给他行礼，这样疏离的姿态似乎已经说明一切。

舒豫眯了眯眼，坐到主人的位子上，看她接过冯妈手里的热茶，恭顺地放到他的手边。

冷面王爷的脸色更冷了。

清菡抿着唇瞧这对默然无语的两口子，和盛骏默默对了个眼神，在他们的逻辑里，夫妻之间怎么可能冷静到这样的地步呢？

舒豫喝干了茶，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巧眉吓得抖了三抖，立刻站到云瞬的身后去了。云瞬柔柔地笑了笑，这孩子还是没能习惯这喜怒无常的安庆王爷。

“舒豫哥，你今天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等到下午才能回来呢。”还是盛骏打破了这种无声的寂静。

舒豫看了看从他进来就没再坐下的云瞬，冷冷地开口：“陛下体恤，准我三日可不用上朝。”

“哎，原来成婚还有这种优待，真不错，不用早起去上朝的日子，啧啧，让人羡慕啊。”盛骏尴尬地哈哈了两声，随即屋子里又没了动静。

“得，你们两口子聊吧。”盛骏终于受不了这种能压死人的寂静，一拍大腿站起来，看了一眼清菡，“我可走了，你走不走？”

其实清菡还没和云瞬说上几句话，心里老大不乐意，可眼下这状况，她也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我和你一起走。姐姐，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改天来看你。”清菡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委屈，云瞬姐嫁人了，往后她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舒豫垂了下眼，站起来：“我送你们。”

“姐姐……我可真走了。”清菡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云瞬，又不怎么放心地看了看脸色不愉的舒豫，“你……”

“行了，快走吧！”盛骏心里起急，一拉磨磨叽叽的清菡，“有话留着下次说，省得到时候没话。”

云瞬半笑着瞧着清菡被盛骏拖走，舒豫去送人没回来，她也不能回屋去，只能站在这儿等着他回来。冯妈收拾着桌上的茶碗，看着面色冷静的新王妃，默默叹了口气。

新王妃不喜欢王爷，这一点，经过这一个上午的光景，她已经瞧明白了。

舒豫把他们俩人送到门口，末了，他回身对着清菡说道：“有时间多来陪陪她。”清菡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嗯嗯，我一定常来。”

“要来你自己来，我可不来了，你们俩在一块儿简直能冻死人。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两口子。”盛骏万分瞧不上地瞟了一眼舒豫，舒豫苦笑了下，也没反驳。

他和她之间的事儿……他们俩自己都想不明白，何况是人家这些局外人？

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舒豫也没多想，随手折下一枝带进屋里。果然，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等他，似乎没有动过。宽敞透亮的安庆王府正屋，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在等着这么一个女人的影子似的，因为有她在，整个堂屋都变得光亮了起来。

舒豫叹了口气，走过她身旁的时候站定，才一抬手，云瞬就下意识地一躲，于是他的手只在半空里尴尬地停留着。

“别动。”他低喝了一声，她不敢动了，微微偏着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舒豫手腕一转，露出里面的石榴花来。她到底是为他绾起了长发，梳了发髻，她的过去就过去了吧，幸好，她的未来，是和他一起的。

为她簪花的动作有些笨拙，石榴花枝带住她的发丝，冯妈见了直皱眉：“您这样簪，可要弄疼王妃的。”

尽管花费了一会儿工夫，可他还是执着地亲手为她簪好了。云瞬固执地半偏着头，不去看他，他要给她戴花，她就戴着，只是对于他的温柔，她并不想多加理会。

“皇后晚上要为我们赐宴，下午咱们就要进宫，要不去休息一会儿？”他替她弄好了花，不忘平了平她衣上的褶皱。

她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她才起来一会儿并不十分疲惫。

舒豫侧头看她：“站了那么久，真的不累？”

云瞬飞快地掠了他一眼，他到底想说什么？冯妈低笑了一声，给巧眉打个眼色，她们两个，连同房间里的丫鬟仆人们都跟着退了出去。

他们刚出去，舒豫就把她抱了起来：“要是不累，我们就做点别的。”云瞬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反驳。可这样的神态却让舒豫觉得心寒，他明明是她的丈夫，除了用自己，他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去取悦她。

头上那朵石榴花不知何时跌在枕畔，凌乱的花瓣没有了之前的生气盎然，云瞬对着那片黯淡的橘红笑了下，果然，再好的花只要被摘下，都将零落成泥。

舒豫没有立刻起身，侧卧在她的身侧，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来自她身上的温度。云瞬瞧了一会儿花，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她睡着的时候，那对眼睛终于不再冷漠，黑卷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着……这样柔媚的她，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舒豫蹑手蹑脚地拿起剪刀剪下她的一缕长发，他才将她的发剪下，云瞬便醒了。

她在他的身边，总是睡不踏实。

蜜色的眸里有一瞬间的慌乱，像是没有做好功课的学童一样，慌忙将攥着青丝的手藏在背后。云瞬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舒豫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她肯和自己说话了么？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和自己主动说话吧？见状，他单手撑起头，侧看着她，舒豫忽然很期待，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苏墨远的事，我还没有谢你。”她冷沉的黑眸里有疏离的光影，也映出了舒豫于一瞬间凝固的表情。

他早该知道，她的脑子里想的，心里头念的，统统都是那个小白脸。

苏墨远他到底有什么好！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立马寻个理由杀了那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可是他不能，苏墨远是握在他手中的绳索，在他没有得到云瞬的心之前，这个绳索他没有勇气去解开。

他的期待统统跌进了谷底，看了她一会儿，舒豫自己跃下床，一拉她的手，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起来收拾收拾，这就进宫！”

大礼叩拜皇后的时候，王皇后不时用手绢擦着眼睛，眼前的云瞬虽遍身华贵却神色静寂。就连站在皇后身边的容安姑姑都跟着唏嘘，皇后半晌才收了眼泪，云瞬注意到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妇人，年纪五十岁上下，但保养得极好，眉眼间有些许当年的风情，在她的身旁立着一根光滑润泽的手杖。老妇人一对凤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云瞬，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皇后开了口，拉着云瞬坐到身边：“姑母，您瞧这孩子可还配得上你的宝贝儿子吗？”

云瞬心里一动，原来这位就是她一直没见过面的婆婆了。

老王妃温和地笑着，话中不软不硬地给了王皇后一颗钉子：“皇后娘娘能看进眼中的孩子，定然不是寻常的，何况，她已经是我安庆王府的媳妇了。我老婆子说什么也不管用喽。”

皇后神色不变，依旧浅笑着：“还不去给你婆婆行礼？”

云瞬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就要行礼，她今天穿的是最正式的王妃正装，要想行整套的礼节绝不是简单的事，她才磕了一个头，舒豫就笑着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儿子成婚的那天请您来，您不来，敢情是在皇后娘娘这里好坐。”

老王妃讶异地看着舒豫架在云瞬胳膊上的手，立刻明白了这是舒豫不想让她给自己行整套的大礼，老王妃哑然而笑，点着舒豫对皇后笑起来：“您瞧瞧，老话儿怎么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果不如是啊！罢了罢了，新媳妇进门，我这个婆婆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把麒麟锁是我当年的陪嫁，现在送给你了。”

舒豫一喜，老王妃能赏给云瞬陪嫁麒麟锁，说明她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

“这把麒麟锁姑母一直是最心爱的宝贝，云瞬，你婆婆是真心疼你。”王皇后趁机拉拢婆媳关系。

云瞬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听皇后的意思这把麒麟锁应该很不一般，她立刻跪下磕头，老王妃摆摆手：“这些虚礼都算了吧，你们小两口儿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王皇后心疼云瞬身上沉重的正装：“今天也没外人，礼也行过了，就不必穿得这么烦琐了吧？”

正端着茶准备喝的舒豫飞快地替云瞬表态：“也好。”

容安姑姑笑着上来，请云瞬随她去更衣。

她换装的空当，屋里头老王妃正数落自己儿子：“瞧瞧别人家，我这个年纪，孙子孙女都会满地跑了，你倒好，奔三十的人了，也不着急，说说，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孙子？”

“今天才刚见了媳妇，就说抱孙子，通知您儿子成亲的时候，您不是还不着急吗？”舒豫对自己的母亲说话也是这么不客气，绵里藏针。

老王妃一拍桌子：“好小子，我还管不了你了！你爹死得早你才这么没大没小。”

舒豫浅笑着听母亲数落，老王妃叨叨了一会儿，下了死命令：“新媳妇模样好，性子静，挺合我的心思，就是身子骨太单薄，瞧着不好生养。要是明年还没动静，你就等着我给你……”

容安尴尬地停在帘子后头，偷眼瞧云瞬，老王妃的话说得很明白，要是一年之内云瞬还没生养，她就要给舒豫王爷塞个侧王妃帮着长孙家开枝散叶了。云瞬示意容安先不要进去，一直到老王妃数落完了一阵，停顿的间隙她才缓步走了进来。

王皇后眼光一转，看见容安的神色，心里明白，刚才老王妃的话云瞬都听见了。

舒豫眉心一皱，低头喝茶不语。

“听说，感业寺里最近死了个尼姑？”宴席上，老王妃忽然提起这件事来。

王皇后有意无意地扫过云瞬的面庞，随口答道：“是啊，据说，还是先帝的一位才人。”

云瞬放在膝上的手骤然锁紧。

来了！

高宗说要以一年为期，而现在……也只不过是大半年的光景，果然，相思这样东西会让人的行动速度加快不止一分。

“还很年轻吧？”老王妃有些唏嘘，“荒山野岭的寺庙里头，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倒好，早投胎，早解脱。”

云瞬低着头吃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菜，是蜜汁火腿，甜得发腻的菜因为这个消息的忽然闯入也变得没了味道。

舒豫默不作声地拿起她面前的空碗拨了点青菜给她，她面前的菜是不错，可对于口味一贯清淡的她来说，着实有些甜腻了。

整个晚宴因为舒豫的这个温馨动作而活络了起来，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老王妃推辞累了要去休息，王皇后命容安送她到后头歇着，舒豫也跟着去了，殿里只剩下她和云瞬两个人。

“八月的时候，武才人就会进京，她身份特殊，初到京城的时候还要借你的帮助。”王皇后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今天的酒喝起来格外顺口。

“我的帮助？我能帮上什么？”云瞬不明白。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傻孩子，她再次进宫难道会以先帝才人的身份进宫吗？这一次，她只能从小小的宫女做起。”

“可我听说萧淑妃那边正在选宫女。”云瞬眉心皱起，要是武媚娘被萧淑妃先抢到手的话，别说翻身了，就是全尸都未必能落下。

“这就是本宫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我是远亲姑侄，你带来的宫女，本宫自然能顺理成章地留在身边。就算萧淑妃那个贱人想使什么手段，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还怕她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吗？”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很阴毒，与平日里那个温婉端庄的皇后截然不同，云瞬看了她一会儿：“娘娘可有胜算？”

“就是已经输得太惨才会招她进宫啊。”王皇后疲惫万千地靠在椅背上，“我已经被那个贱人压制了整整三年，现在，也该到了翻身的时候了吧？”

云瞬没再说话，王皇后给她倒上一杯酒，笑得含义深深：“看到了吧？女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就要这样不择手段，不要笑我，云瞬，因为现在的我就会是日后的你。”

云瞬真的笑了下，王皇后她不明白，她永远不会变得像她这样处心积虑。她自己的心跌落在哪里她都不知道了，至于长孙舒豫的心在谁身上，她还会在意吗？

“云彻那孩子也该走了吧？”皇后忽然换了话题，帘子一动，是舒豫和容安回来了，她端起酒杯笑对云瞬，“那咱们就提前祝他……一路顺风。”

云瞬端起酒杯来喝了，她不知道皇后口中的那个他到底是说的云彻，还是那位已经身死庙宇之内的武才人。

随舒豫走出大殿的时候，外头已经掌灯，路边的两排琉璃八角宫灯照得大明宫里里外外灯火通透。云瞬忍不住站定了脚，细细看那些随风乱转的琉璃灯，对于光明，她有一种本能的渴求。在乌里雅苏台的时候，不等天黑，家家户户就把牲口往圈里赶，太阳落下的时候，大道上几乎就不再有行人。对于生长在极冷之地的那些人来说，这样的灯火通明实在是一种奢侈。

舒豫站在她的身边，也看着这些灯火。在他眼里看惯的宫灯似乎对云瞬来说是个稀罕东西，他不由想到在康平王府上元节那天的晚上，她被二夫人栽赃偷了宝灯的情景。

发觉舒豫在看着自己，云瞬低下头，此刻面上显露出来的羡慕和贪恋，她不想让别人看见。

“走吧？”他挽起她的手，缓缓在宫道上走着，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在路边行礼。舒豫不由抓紧她的手，携手同行……说的大概就是此刻的场景吧？他的尊荣，他的地位，她都将与他并肩分享。

在等待着骄阳如火的八月到来之前，七月中旬，容安从宫里带来一个让云瞬焦虑的消息。

陛下似乎要为盛骏指婚了。

云瞬接到消息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陛下要给盛骏安排的另一半，绝对不会是中书舍人的女儿清菡。

消息传来不到两个时辰，清菡哭天抹泪地冲到了安庆王府，扑进云瞬的怀里哭个不停，她知道门楣这件东西对盛骏家的重要性，所以她更明白自己铁定不会嫁给盛骏的事实。看着泪流满面的清菡，云瞬不知怎么在她的脸上似乎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她不想嫁给舒豫，为了能和苏墨远远走高飞，她想过各种法子，连市井妇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可还是徒劳。

“要是盛骏敢娶别的女人，我就一剪刀戳死他个没良心的！”清菡哭得急了，站起来四处寻觅做针线的笸箩匣子，把巧眉吓得抱着针线匣子就跑。

云瞬单手撑头坐在椅子上，看清菡满地追着巧眉跑，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如果这些眼泪有用的话，她早就是苏夫人了，还会是什么安庆王妃吗？

人真的争不过命吗？

她不信。

在她身上没得到的，她不想清菡也遗憾一辈子。

等清菡哭累了，她才开口：“你来我这儿，就是要哭给我看的吗？去问过盛骏没有，他有什么主意？”

清菡揉了把脸，傻傻地看着她：“我……我还没去过盛骏那里。”

“这种事，你该先去问问他的心意，如果他像苏……”那个名字她不愿再提起，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这时候，男人的心意很重要，你看我当初，就该明白这个理儿。”

清菡想起苏墨远当时那犹犹豫豫的神色，忽然发狠似的咬了咬压根：“他要敢和苏墨远一个德行，我非要和他同归于尽。”

巧眉一个没留神，被她夺走怀里的笸箩，清菡抄着剪刀夺门而出。

“王妃……奴婢没拦住清菡郡主。”巧眉脸色难看，犯了罪似的站在云瞬跟前。

云瞬浅笑，摇了摇头：“算了，不让她挣一挣，她这个性子也难。”清菡这样子去找盛骏，想必是要将盛王府闹个鸡犬不宁，她不能贸然行动，好歹要等盛骏表个态度，他要是也在王权面前退缩的话……唇边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要是盛骏也如此的话，她反倒要劝劝清菡，趁早死了这条心。

入夜时分，舒豫下朝从外面进来，正看见云瞬自己在倒水喝。顿时脸色掉了下来，看了一眼傻站在旁边的巧眉：“到底你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巧眉吓得都快跳起来，慌忙接过云瞬手中的茶碗，带着哭腔哀求似的说：“还是奴婢来吧。”

云瞬笑了下，看来今天他也为盛骏的事儿和皇上较上劲了。

冯妈瞧阵仗不妙，忙着到后厨去张罗酒菜，趁机躲了。老管家贺叔更小心地伺候着。

“更衣。”他沉着脸低声喝了一声，话是对着贺叔说的，但眼光却落在了云瞬的身上。云瞬走过来替他卸去身上的朝服。闻见她身上好闻的兰香，舒豫烦躁的心似乎平静了下来。他吸了口气，忽然抱住了云瞬。

“陛下要给盛骏指婚。”他没头没脑地开口。

云瞬淡淡地嗯了一声，从他的怀里挣出来，转身将朝服递给巧眉，巧眉如获大赦，快步离开了堂屋。

舒豫揉了揉额角，最近边防那边西突厥依稀有些蠢蠢欲动，他还不够乱吗？偏这时候，皇上要给盛骏指婚，由此及彼的，清菡要是有个一差二错，云瞬肯定也要跟着担心。

云瞬侧身看他，他头上的银丝闪闪发亮，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娶了自己，其实是找了一件天大的麻烦。

“我会想办法。我……”

舒豫的话还没说完，云瞬就已经转身，朝着饭桌走过去，他刚刚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又尴尬地放下。

冯妈摇了摇头，这世道，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位王妃生来就是专门克这位冷峻王爷的。

“王爷！可不好了！”湛栌着急忙慌地闯进来，边跑边喊，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舒豫横眼看他：“慌里慌张的，天塌了？”

湛栌咽了口唾沫，气还没喘匀就急急忙忙地回话：“盛老王爷把小王爷打出家门，清菡郡主闹着要自尽，这会儿盛骏王爷和清菡郡主两人都在盛王府门口跪着呢。”

舒豫听了把手里的筷子一放：“这俩人！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他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云瞬，他有些疑惑，云瞬和清菡关系密切，亲如姐妹，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她一点都不关心呢。半晌，云瞬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也回看着他。

舒豫叹了口气，一抖袍子：“我去看看。”

湛栌咂吧咂吧嘴，瞧了瞧端着汤碗喝汤的云瞬，结结巴巴地说：“那个……这事儿，王爷您出面恐怕有点那个……说不通。”

“有什么说不通？”舒豫停下脚步看他。

“这……这，这……唉！您……自个儿还是万岁爷给指的婚哪。”湛栌半天憋出一句，说完就后悔，王妃肯定恨死他提起这档子事儿了。

舒豫果然脸色一动，下意识地看向云瞬，云瞬表情平静地放下碗，黑漆漆的眼眸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还是我去吧。”

湛栌“唉”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就要去套马车，云瞬又开了口：“没说现在去。”

“啊？”湛栌这回可摸不到头脑了，这王妃比王爷的性子还难捉摸。

舒豫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有什么办法？”

云瞬垂下眼睫：“等晚上，再备车吧。”

眼看着辰光又过了两个时辰，云瞬换好衣服从安庆王府出发，直奔盛王府。到了门庭前头一看，果然，那两位还木头似的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两人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也不知道这两人多久没喝过水，连嘴唇都脱皮了。清菡看见云瞬从车上下来，眼前一亮，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姐姐！”刚喊完，眼泪就落下泪来。云瞬瞧着心疼，看了看面上同样带着期待的盛骏，她点点头，低声说：“放心，有姐姐在呢。”

“嗯。”清菡咬着唇使劲点头，哭得更凶了。

盛王府里凝固的气氛在门庭那儿就感受得到。仆人要进去通禀被云瞬拦住，直接带着巧眉和贺叔走了进去。

不是她要显摆她安庆王妃尊贵的身份，而是……今天这事儿就是该拿出身段来的事儿。不在气势上压住那个老王爷，她今天就白来了。

正屋里头老王爷坐在大椅子上，气得手一个劲儿地哆嗦，见了她来，一愣，面色稍缓，盛王妃也走出来：“给安庆王妃见礼。”

“老人家何必客套。”云瞬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双手相搀，扶起老王妃自己坐到主人的位子上。盛王爷虽然年纪大，可论品阶，他还真赶不上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安庆王妃。

“敢问王妃今日来，所为何事？”

云瞬含笑看他，索性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是为了外面那两位的事儿来的。”

盛王爷顿时脸色冷硬起来，梗着脖子：“小儿的婚事是陛下亲自做主，老夫我也无能为力，王命不可违！老夫劝王妃也不要来蹚这一趟浑水。”

这是摆明了用皇上来压她！

云瞬浅笑如许，黑幽幽的眸子里带出让人心寒的冷光，她顺手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浮沫：“老王爷说得极是，陛下的圣旨，我不敢违抗，可……”她话锋一转，语气也不再客套，“可清菡也算是我的半个妹妹，她受了委屈，我要找谁来算这笔账呢？”

盛老王爷哑了一回，瓮声瓮气地说：“清菡郡主口直心快，是个好姑娘，是盛骏那孩子没福分。”

“啪。”云瞬手中的茶碗应声落地，惊得盛老夫人一跳，诧异地看着这个温婉的安庆王妃，“您这是……”

“到底是盛骏没福气，还是有人一定要从中作梗，非要做一做拆散鸳鸯的无情大棒？”云瞬越说越恼，语气也冷硬了起来，“我今天是为了给老王爷您留足面子才来的，不想老王爷如此不讲人情世故！他二人有何过错，只因为彼此倾慕就要被亲人责打，被罚在门外一跪就是整整一个晚上？盛骏好歹是个王爷！你这样做，盛王府的面子要存在何处？”

一顿话说得盛老王爷没了词，脸上乍红乍白，盛老王妃见势不妙，赶忙打圆场，边擦眼泪边说：“我和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啊，他这么跪着，我们怎么能不心疼呢？可是……天大的皇命扣在头上，我和老爷浑身是胆子也不敢造次！更不敢枉送了清菡郡主的幸福。”

“老王妃生了好一张会说话的巧嘴。”云瞬冷笑，从位子上站起来，“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我了。有些话，我本不想对陛下说起，但是现在看来，倒是非说不可了。”

“王妃您……您要做什么？”老王妃有些慌乱。

云瞬转回身看着她：“可能老王妃您还不清楚，清菡和盛骏虽然没有拜过天地，可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当今陛下最厌恶的就是始乱终弃的男人，盛家如此对待清菡，我倒要看看这事儿陛下要怎么收场？”

这话一出，老王妃惊得魂不附体，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上前扯住云瞬的衣裳：“您这话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这种事，我会同您开玩笑吗？”云瞬脸如青霜，说得言之凿凿。

“这……这个混账逆子！真气死我了！”盛老王爷霍地站起，瞬间两眼一翻，又倒了回去，老王妃扑上去扶住他：“老爷！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

刚刚还冷静沉寂的盛王府片刻工夫就变得鸡犬不宁，下人们忙着去请郎中，连跪在外头的盛骏和清菡都闻讯赶来。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盛老王爷苏醒过来：“唉！真是天意！天意啊！”

盛老王妃还有几分理智，悄悄叫来一个老嬷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云瞬看得真切，冷笑一下，对着身边的巧眉也说了几句，巧眉立刻转身走了。

工夫不大，一个老妇人被带了上来，盛老王妃朝她点了点头：“麻烦徐婆婆了。”说完，命人来带清菡，清菡懵里懵懂地被人带下去。堂屋里的气氛再一次凝固，只有云瞬喝茶时候的吸气声，老王妃面色很紧张，不时偷眼看看云瞬。

一盏茶的工夫，清菡红着脸跟着徐婆婆出来，徐婆婆走到盛老王妃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老王妃两眼一闭，一抖手，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看着不知所措的盛骏：“你这个孩子！是一定要把我们气死才肯罢休啊！”

盛老王爷和她是几十年的夫妻，老王妃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一跺脚：“罢罢！盛家的男人要有担当，做了就要认下！骏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盛骏眼圈一红，拉过清菡跪在他的面前：“是儿子不孝，让您生气了。儿子以后……会勤勉的。”

老王爷捶了捶红木扶手，一肚子的火气被压了下去，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扶他进去休息。

等人都散去，云瞬才走到老王妃的近前：“您二位是觉得清菡身份低微配不上盛骏，又觉得这样一个儿媳妇远不如别家的高贵郡主来得更体面，对盛骏的仕途更有利是不是？”

被人戳穿的老王妃面上一红：“您说的哪儿的话，我们怎么能这么想。”

“盛骏他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王位，可见陛下是对他十分中意的。他日后的仕途自不必说。您回去转告王爷，陛下那里交给我来办，定然不会让盛家落一个忤逆圣旨的罪名。另外……”她眼角一斜，看着窃喜的老王妃，“清菡是我的义妹，她会从安庆王府出嫁，嫁妆仪仗什么都不用盛王府操心，我都会为她安排妥当，更会……给足了盛王府面子。”

盛王妃千恩万谢，一家子人送走了云瞬。

在街角的暗处，徐婆婆翘首等着，巧眉匆匆走过来，见四下无人，快速递给她一锭银子：“这是赏你的，好好管住你的嘴，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小心割了你的舌头，知道了没？”徐婆婆频频点头，揣着银子走了。

云瞬出来松了口气，她刚刚夸下海口应承下来说服陛下的事，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人都说天意难测，难保她一句话说得不好，惹恼了那位九五之尊。

“出来了，出来了。”湛栌从马车上跳下来，转身扶了一把舒豫。云瞬见了他，一愣。舒豫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原来这个盛老王爷是个有名的拗脾气，真到气头上，什么都做得出来，舒豫不放心，云瞬出门后不久，他也跟着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结束一场智斗的云瞬看见舒豫，心里竟有一种放松的感觉。她停在他面前十几步的地方，细细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清菡也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哭一边过来抱住她：“姐姐！”

云瞬抚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笑了起来：“瞧瞧这副样子，可不像小盛王妃的模样！”

“他们答应了吗？”

云瞬点了点头，嘴角带着微笑。清菡喜极而泣，拉着云瞬的手连连晃动：“真的吗？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吗？”

舒豫也难得地笑了起来：“云瞬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是真的喽？姐姐！你真是太好了！”清菡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云瞬哭笑不得地拍着她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还哭什么！”

“姐姐！我很没用！”云瞬脸色一暗，她明白清菡此刻的内疚是所为何来，当初清菡为她和苏墨远传信，却没能劝动苏墨远同她私奔，清菡嘴上不说，但这些日子以来，她看自己的时候总会躲躲闪闪，她的愧疚让她更加心疼她。

这么懂事，这么善良的好姑娘，险些就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舒豫没有说话，蜜色的眸子看清云瞬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

盛骏从大门里跑出来，追上清菡：“我今天不能送你了，我爹被我气得够呛，我得守着他。你……”

“嗯。”清菡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经过这一闹，她更加明白盛骏对自己的心意，这样率真又纯情的男人，她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不要做第二个李云瞬。

“舒豫哥，云瞬嫂子，谢谢你们！”盛骏似乎长大了，说出感谢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万分郑重。舒豫在他肩头敲了一记：“记着我给你说过的话，去吧，清菡就交给我们，放心。”

“嗯。我走了。”盛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云瞬想起来一件事，快步走上去，拉住盛骏的袖子：“你等等。”

清菡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同样不明所以的舒豫。俩人都不知道云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瞬拉住盛骏嘀咕了几句，盛骏忽然脸红了起来，难为情地回头看了看清菡，朝云瞬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姐姐，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呀？那么神神秘秘的。”清菡到底是清菡，这么快就忘了刚才的难受劲儿，好奇地追问个不停。

云瞬靠在马车里半眯着眼，看了看同样好奇的舒豫，心里不由一动，她从来不知道舒豫也会有这样孩子气的表情，蜜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在等她给一个答案。

云瞬松了口气，假装没听见，转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清菡长长地“嘁”了一声：“我还是去问盛骏吧。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嘛。”

云瞬轻声偷笑，这事儿她倒想听听盛骏要怎么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