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真人骨瘦嶙峋，身披月光，面色却出奇的和蔼。

“小红？”

小红有些莫名的紧张，忙低下头行礼道：“史真人安好。”

史真人甚至微微笑着，似乎努力地想要表达出亲近的表情：“林默仙子的伤势怎么样？”

“伤疤确有些骇人。涂了云冲先生给的药，马上就见好了。”

“那便好，那便好。”史真人捋着胡子，“看来这云冲先生是一位当世神医啊，我这腿脚也总有些酸痛，不知小红你能不能带我上山，请云冲先生帮我看一看？”

史真人这腿脚自然是没有什么毛病的，他就是想去山上探一探这位云冲先生的底。这位高人明显有着非同一般的背景，若是能巴结一二，说不定他从此也不必困守在极山洞府做个老仙师了。

小红有些犹豫：“今日……是否有些晚了？”

“那明日呢？”

小红本是不能违逆仙人们的命令，但云冲先生本就不喜欢被打扰，她又刚刚和林默约了明日行事。小红脸憋得通红，终于说出了这辈子第一句谎话：“刚……刚才云冲先生说，他这几日要研究什么新药，让我……不要再上山……恐怕……”

史真人教了四百年的学生，还瞧不出这小小地灵的推三阻四么。他冷冷一笑：“好吧，那就几日后我们再去拜访。”

小红没来由地感到背脊发冷，她不敢抬头，只听史真人森森说道：“只不过你们地灵都长得一模一样，若是几日后我找不到你，那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就先随我待几天吧。”

“不……”小红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团白气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第二日陈真人的法学理论课，众仙被前一日史真人突然的小考提高了警惕，全都黑着眼圈严阵以待等着陈真人来发试卷。

阿鲤问林默：“那些书你读了吗？”

“什么书？”

“昨天陈真人让咱们读一读的书册名单呀，他说得随意，今日定然是要考的！我昨天熬了半宿，也就读了半本，可怎么办哪！”阿鲤焦虑地念叨着，却发现林默的眼睛滴溜溜直往无双仙子那边瞧。林默心里惦记着小红的事情，正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过去找无双仙子借参须。

阿鲤顺着林默的目光瞧见无双仙子面如桃花，气定神闲的，一丝也看不出熬夜的辛苦，艳羡地叹了一口气：“金光提名的天级仙，龙族尊贵的公主，果然是我等小仙比不上的。我听雷海青说，那些书她翻过一遍便全记住了。”

“陈真人到。”书童在门口吆喝了一嗓子。

陈真人笑眯眯地走进书堂，扫视了一圈紧张的众仙，目光悄悄落在林默的座席上，那桌上光溜溜一本文册都没有，显然她并未有半分精力放在读书这件事上。

陈真人神色未变：“今天我们讲一讲灵气运用的心法。天地自然，道法如蓄水，赋能于行色……”

众仙们面面相觑：“啥？不考试了？”

阿鲤又是解脱又是失落，戳了戳林默：你真走运，早知我也好好睡一觉了。

林默面上笑笑，心想这白胡子可比那史真人精明多了，定是知道我不爱读书，考试也差。昨日瞧他们一听到彭祖上神亲自拜访云冲先生，那一个个眼睛里都透着精光，想来他这是故意放我一马，好叫我对他印象好些。

她瞧了瞧众仙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尤其是阿鲤，那小脸上明明写满了迷糊，手里却唰唰记着笔记。林默偷瞧了一眼，赋能的赋字不会写，就画了一个圆圈，那本子上如鬼画符似的，全是圆圈，回头看得懂才是怪事。

她一阵困意袭来，料这陈真人也不会将自己如何，便撑着脑袋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她又做了一个梦，这次她在一片静谧的海面上，那海水如镜子一般倒映着漫天的彩霞。林默站在水面上，她好奇地探了探脚尖，却没有沉下去。

“林默，我在这里。”

那个温暖的声音又出现了。林默抬头往远方看去，那里有一个人影。是他吗？林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与激动，她朝那人影走了两步便忍不住跑起来。她离那人影越近，越觉得眼熟。在哪里见过呢？这飘飘渺渺的身形，很像……很像……她突然想起来，很像上次上古神史课，史真人幻化的白气团里，那个站在洪水之巅的小仙人儿！

那小仙人儿向她伸开双臂，“林默，过来，我在这里。”

林默很想要奔向他，但不知为何脚步却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到一个5，6岁模样的渔家小女孩，她坐在礁石上正开心地对着旁边的空气说话。

她是谁？她在跟谁说话？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打断了林默的浅梦，她揉着眼睛醒来，发现前排的天级仙都站了起来，陈真人一脸和蔼骄傲地在门口迎着，走出去一个他便点一点头。

“下课了吗？”林默顿时来了精神，砰地站起来。

阿鲤小声道：“快坐下快坐下……是天级仙要去别处修炼了。”

林默挠着头坐下问：“为什么他们要去别处？”

“你是不是从来没打开文册看过？——法术理论课修完之后，地级仙因为天赋不够，要继续在书阁巩固基础。天级仙则由彭祖上神在聚灵池亲自关门授课七日，强化天赋法力。”

阿鲤看着张君跟在无双身后亲密交谈的样子，哼了一声，随即又哀叹道：“本来我们就比天级仙弱，他们如今就可以由彭祖上神亲自指教，还可以去聚灵池那样的灵气交汇之地修炼……我们这些地级仙果然没有什么机会能成为上神吧。”

“阿鲤仙子可是说笑了。”姚少司探过头来，“天宫七品神仙，我们地级仙就算试炼成功，晋级正神也不过是下三品，也就是守守仙门，擦擦大殿为主，运气再好，最多也就定为五品仙官。上神？至少也得三品吧，天级仙都难以企及，岂是吾等可觊觎的？”

雷海青有些不满：“姚仙友此话差矣，天赋有限，自当努力上进，仙家岁月漫长，这实习天神制度还不足千年，怎能妄自菲薄？”

“咳咳，哼。”陈真人笑容满面地送走天级仙，转回头便一脸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众地级仙的私语。“汝等天赋不及，断不可再懒散荒废，所谓积薄而为厚，聚少而为多……”

林默脑子一嗡，这天级仙突然去别处修行，一走还七天，那她去哪里找无双要参须？

瞧着天级仙的队伍越走越远，林默抓过阿鲤悄悄耳语道：“你想不想去看天级仙修行？”

阿鲤睁着小圆眼睛：能去吗？

在陈真人摇头晃脑地念叨到学而不能行之谓病的时候，林默夸张地哎哟一声就地翻倒。

陈真人吓了一跳，屈身去瞧她：“你怎么啦？”

“肚子痛。”林默眨巴着大眼睛。

陈真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轻声道：“你这法子，我在凡间教书之时已经见过不少了。”

林默还是躺在地上，眼睛盯着陈真人：“陈真人，可不能让阿鲤送我去偏殿休息休息。若您下了课我还是不好，麻烦您送我回山上的药庐仙居可好？”

陈真人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大手一挥：那就劳烦阿鲤仙子照顾一下林默仙子，若有需要随时过来找我。

出了书阁，林默还在假假地哀嚎，阿鲤都看不下去：“你这装模作样的，我都瞧出不对劲了，仙师怎会看不出来？”

林默钩住阿鲤的肩膀：“那你猜仙师为何放我们出来？”

对哦，为何？阿鲤疑惑了一会儿，突然悲观地哀道：“难道……他觉得我们学也没什么用了吗？”

林默笑着戳了一下她的小脑瓜子：“算了你别想了，反正不是坏事！你知道聚灵池在哪儿吗？”

“我在张君的文册上看见过。”

“就知道你知道！”

沿着碧河山边的杨树林里，藏着一处极其隐蔽的一线天山缝。凭着阿鲤错漏百出的记忆，两人七拐八拐地上了一条小路，好容易才钻出来，到了一块巨石之后。林默把巨石边的蔓藤杂草扒拉开，两人扒着巨石探头看去，那边是一处幽谷深潭，三条银缎一般的瀑布从高高的山顶涓流而下，仔细一看那潭水上盈盈围绕着细白的光丝。众天级仙也正围在潭水边。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比药庐可差远了。”林默嘟囔着。

话音未落，只见潘伯阳手臂划了一个大环，一团强劲的赤火金水自环中喷涌而出，竟然如火山迸发一般，将天空中飞过的一只灵鸟都裹住了，张君应声而起，自火焰中穿梭而过，几个闪形便轻灵地踏焰而上，护住了那只灵鸟，周身衣物却无半分损伤，眼见那滚烫的金水就要落下来，无双十指翻飞划了一个法阵，深潭里的水化作一颗圆圆的水球，将落下的金水裹住，一瞬间化金水于无形，只留一丝丝飘荡而去的热气。

这变化极快，阿鲤张着嘴啥也没看明白，整个深潭便恢复了平静，她抬头只看到张君站在不远处逗弄着灵鸟。

“不错。”彭祖上神不知从何处现身于众仙面前，“沧海桑田，本为一物，聚灵而生，幻化随心。诸位需静观自身，融于山海，方可看清这万事万物之间的关联。”

天级仙们频频点头，便分散开来自行修炼，就连张君都随手划了一阵小风把灵鸟送走。阿鲤嘴还张着，转过脸来看林默：“就这？你听懂什么意思了吗？”

林默手上学着天级仙比画着：“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太明白。”

她灵机一动，想起小红说地灵本就是盘古灵气幻化的草木，传说仙参是参悟了源法，可幻化万物。这彭祖上神口中的“沧海桑田，本为一物”也许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她又抬头看到那些看似随意漂浮在水面与空气中的缕缕银丝，越瞧越觉得它们似乎都在以某种规律的方式在运动，看着看着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是那银丝之中的一片，不仅是她，还有那山，那树，那瀑布，那水潭似乎都融入了银丝之中。

与此同时，无双正站在深潭中的一块石头上，将注意力全放在水面之上。她灵意合一，腾空而起，深潭中也随着她跃起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柱，旋转围绕在她周身。此法柔美娟秀，水柱里隐约可见红色的小鱼，还在如常地游动。

“太美了！”不仅是躲在巨石之后的阿鲤，就连众天级仙也看得入了神。

突然间，那潭水颤动起来，漂亮的水柱碎裂，游鱼落下，那细丝般的瀑布陡然水量大增，明明是无风无浪的深山峡谷，却好像刮起了海上才有的台风。所有的水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驱使着朝天空汇集，逐渐化为一条巨大而凶猛的水龙，朝众仙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