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婚礼

昏暗的审讯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桌上的一盏台灯是室内唯一的光源。两把椅子并排摆放在桌子的一侧,对面正中摆放着另外一把。那把椅子上曾经坐过许多人,有歇斯底里的,畏畏缩缩的,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的,但面前这样的女人倒不常见。她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录像机闪着绿灯,显示正在运作中。一个警察检查了下画面,一切正常。画面里呈现的女人身穿白色礼服,微卷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还以为那里坐着一个假人。

“姓名。”另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问道。

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警察皱了皱眉,低头扫了一眼女人的档案心中暗忖,就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而言,她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太冷静,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得很不对劲。

“姓名?”警察又问了一遍,在没有得到答复后,她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小姐,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好吗?”

女人像是刚被惊醒一般,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位警察。

两位警察这才看清女人的脸,她的脸色苍白得像蜡,泪挂在脸上,牙齿一直咬着下唇,她却仿佛不自知。很多死了丈夫的女人会在审讯室里哭得歇斯底里,恨不得立刻随丈夫而去,虽然其中有些人最后进了监狱,可这女人脸上却更多的是茫然。她像是还陷在巨大的震撼中,整个人像是被撞晕了的钟,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

之前检查录像机的警察微微叹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水。他把水杯放在她面前,温声道:“先喝点水吧……”

女人听后缓慢又有些哆嗦地举起双手,端起水杯放在唇边,机械式地将水一股脑地倒进嘴巴里,吞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吞咽下去,还差点引发一阵咳嗽,被她强行按压了下去。

“现在可以说名字了吗?”看女人喝完水,情绪稍微稳定一些,警察再次询问。

女人恍惚了一下,缓慢开口,声音涩得出奇:“我叫苏玛丽。”

“年龄。”

“二十四岁。”

“你跟死者,也就是远山集团总裁顾凌轩,是什么关系?”

“我和……”苏玛丽闭上眼,她实在不愿意用“死者”这种字眼来形容顾凌轩,“我和顾凌轩是夫妻,昨天是我们的婚礼。”

“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天婚礼的经过,要据实讲述,不能有所隐瞒,也不能撒谎,明白吗?”

苏玛丽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用右手狠狠按住左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缓缓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又断断续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涩然。

昨天是她和顾凌轩的婚礼,就像是所有灰姑娘故事的美好结局那样,他们在玫瑰花和亲友的簇拥欢呼下,在蓝色大海边举办了盛大的梦幻婚礼。小教堂的钟声在海风和大提琴的乐声中敲响,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本以为就此将永远幸福下去。然后,他死了。

昨天一整天她都觉得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早晨,她很早起床去了化妆室,因为新娘上妆的时间非常长,所以她在那里待了很久。

“好了,真好看。”化妆师一边在她盘起的头发上插上细小的鲜花和珍珠,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苏玛丽笑着奉承道,“顾总不仅帅气多金,性格还那么温柔,能被这样的男人追求,您可真是太幸运了。”

苏玛丽长着一张阳光明媚的脸,周身洋溢着活泼的气息。她本就是个爱笑的人,今天脸上的笑容更是绷不住了,像是全世界的阳光都洒在了她的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化妆师还在继续拍着马屁:“二位这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啊,太般配了!”

苏玛丽一愣,笑容收敛起来,只是客气地微笑了一下,并不搭话。

“所以说,你婚礼前并没有和顾凌轩在一起?”警察打断苏玛丽的回忆,询问道,“那他当时在哪里?”

“他在海边露台,婚礼开始前,宾客都在那里,他需要招待一下。”苏玛丽答道,警察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化妆室的落地窗正对着海边,因为光线的问题,她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那时,她看到她的父母正手足无措地坐在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当中。期间,不时有人端着一杯香槟或红酒走到他父母面前寒暄,但时间都不长,前后不到十五秒,便会立刻转身向一旁身着烟灰色礼服的贵妇走去。即便看不到贵妇的表情,苏玛丽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一定全程冷若冰霜,仿佛参加的不是她儿子的婚礼,而是葬礼。

苏玛丽不自觉地想要扯耳边的头发,她紧张时总会这么做,可惜它们都被盘起来了,她只能紧张地捏着裙子,美好的心情染上了些许阴霾。那位贵妇叫秋莲,是顾凌轩的母亲,一直不喜欢自己。

“她都答应我们结婚了,我还以为她对我有改观呢……”苏玛丽有些懊恼,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失望。

她捏了捏裙子,又轻轻拍拍自己的脸,给自己加油。毕竟要和顾凌轩结婚了,矛盾总会在那。逃避虽不可耻,但也没有效,人早晚总得去面对。她的人生信条是“能上就上,绝不废话”,于是暗下决心,婚后尽量想办法跟秋莲改善关系,毕竟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嘛。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普鲁士蓝西装的英俊年轻人出现了,他向着那两位被众人有意无意冷落的老夫妇走去。远远地,只能看见此人英挺利落的身影。他一来,之前那些走开的宾客又聚拢了回来,他只低头,与那对老夫妇说话。

苏玛丽一看是顾凌轩,紧紧攥起的手慢慢松了下来,还舒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你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吗?”正在记录的警察停下笔,问道。

苏玛丽极慢地摇了摇头。

警察用笔在笔录上点了点,说:“你继续说。”

婚礼在下午两点正式开始。当苏玛丽踏出酒庄的化妆室时,草坪上玫瑰花瓣铺就的地毯尽头站着顾凌轩,大海在他身后温柔地舒展。他举止一向从容端庄,这一刻却克制不了笑意,结结实实露出了十颗牙齿。他们在神父的见证下,宣誓要对彼此忠诚,相爱相伴,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婚礼之后便是晚宴。两个人都爱吃海鲜,吃的是同样的食物。顾凌轩还喝了两杯红酒,其实他一向不贪杯,即便在外交际,无非必要绝不会喝多,今天虽然高兴,也只喝了两杯。

晚宴之后,宾客们就随意活动了。入了夜,海风变得越来越大,玻璃都被吹得嘎嘎乱响。大家就都聚在酒廊里,躲避寒风。暖融融的烛光点缀着温暖的房间,有种别样的浪漫。苏玛丽和顾凌轩作为今晚的主角,在浪漫的气氛下共舞一曲,之后便坐在桌前聊天。

实际上也没聊多久,苏玛丽就开始哈欠连天。她昨晚太过紧张激动,几乎一夜未睡,如今婚礼已经结束,整个人便松了下来,疲倦和困意止不住上涌。顾凌轩便提出要送她先回房间休息。

苏玛丽被顾凌轩一把扶起来,她“哎”了两声,小声嘀咕道:“那客人呢?我们不用陪着?”

顾凌轩笑着说道:“放心,我全都安排好了。”见苏玛丽还有疑虑,便细细解释道,“爸妈他们年纪大了,早就送去房间休息了。那些不想去睡觉的,这个酒廊就留给他们了。有人想回城里玩,司机也备好了。放心了?去睡吧。”

“接下来在房间里的事情,你详细回忆一下。”警察插话道,“别遗漏任何细节,任何细节都有可能是查出你丈夫死亡原因的关键证据。”

听到这话,苏玛丽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她的呼吸很轻,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其实……房间里的事,我大多都没看见。”

苏玛丽记得,自己被顾凌轩牵着穿过玫瑰花园时,海风变得更大,不仅吹翻了玫瑰搭起的花架,还吹得他们快睁不开眼。于是,他们快步走进了巨大的房间里。三楼的落地窗正对着大海和夜空,大床上洒满了玫瑰花瓣。

苏玛丽躺在床上,舒服地长叹一口气:“这地方可真好,就是房间太少了。”

顾凌轩走过来,给苏玛丽递了一杯温水:“山崖上的地太少,不能像酒店那样建。”

苏玛丽点点头,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放在床头,打了个哈欠:“不行,好困。”转头抱着顾凌轩的胳膊,嘿嘿笑得奸诈:“抱歉啦,新婚之夜可能我就要睡过去了。”

“嗯,睡吧。”顾凌轩一边说着,一边把苏玛丽状似无意放在枕边的手机给收走了。

“哎,你干吗?”苏玛丽一把拉住他。

“手机放在床边有辐射,对人体不好。”顾凌轩说,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苏玛丽大叫着抗议:“这是伪科学!”

“可这是妈妈——”

顾凌轩的话还没说完,苏玛丽捂着耳朵“啊啊啊”叫了几声:“都说了你别再跟我妈微信上互相交流养生小文章了,那是假的!都是假的!别信!”

“都是为了你好……”顾凌轩说着,脸上却没绷住,还是笑了出来。

苏玛丽一看就不干了,立刻明白了他是故意的,拽着他的手:“好啊!你居然敢骗我,妖精,纳命来哇呀呀呀呀!”

又被苏玛丽封赏了新绰号的顾凌轩不为所动,抽回手,坚定地把手机放到远远的地方,回来又一手盖在苏玛丽眼睛上,稍稍用力,把她盖倒回床上:“防止你玩手机,困了就睡。”

苏玛丽没法,只能就范,但又不愿就这么算了,一把拉住他:“你给我背首诗吧,我绝对立刻就睡着了。”

顾凌轩职业是总裁,本质上还是个文艺青年,家里除了一间书房,还有一整层的藏书,在通往花园的阳台角落里,还做了专门的小画室;苏玛丽却不然,打游戏看动漫喝肥宅快乐水,可谓五毒俱全,一听严肃文学就想睡觉,催眠效果与数学课不分伯仲。

“那你先把被子盖好。”顾凌轩说,给苏玛丽身上盖上了薄被。

苏玛丽一脚把被子踢开:“不要,太热了。”

“我们在海边,不比在家里,晚上海风很大,窗户还开着,很容易着凉……”顾凌轩说着。

“知道啦。”苏玛丽受不了他的碎碎叨叨,认命地把被子拉好,盖在身上,闭上了双眼。

顾凌轩看着新娘,看了好一会,随后笑了一声。接着,苏玛丽耳边传来顾凌轩低沉温柔的声音:“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他们素未谋面……”

伴着他的声音,苏玛丽渐渐沉入了梦乡。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凌晨,呼啸一夜的风已经平息。顾凌轩还躺在她身边,右手与她的左手十指相扣,攥得紧紧的,像是要永远不分开。

苏玛丽手有些麻了,她把手从顾凌轩手中抽出来,偏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钟,刚过三点。她打了个哈欠,推了推顾凌轩,嘟囔着,“还在那说我,你怎么也不盖上被子啊。”

顾凌轩没有动静。

太安静了。海浪拍打崖体的声音被窗户拦在了室外,屋里除了苏玛丽自己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苏玛丽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她看见顾凌轩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但脸上却毫无血色,白得像纸。

说完最后一句,苏玛丽失声痛哭起来。

审讯室外一阵敲门声。记笔记的警察站起身,打开门,门外的人跟他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凑在另一位女警察的耳边,说了几句。

“苏小姐,您丈夫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女警察说道。

苏玛丽一个大力扑向前,抓住女警察的手,却语无伦次:“他……他……”

女警察把手拔了出来,陈述道:“他死于中毒,死亡时间是凌晨11点至1点之间,中毒时间约是三四个小时前,大概是你们婚礼晚宴的时候。我们也在他的酒杯里发现了残余有毒物质。你回忆一下,晚宴上有什么异常吗?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苏玛丽跌坐回去,整个婚礼过程像是走马灯一般,又在她脑中重复播放着。化妆,露台,仪式,晚宴,玻璃房,房间……

她突然一愣,嘴有些发抖:“我……我在晚宴上看到一个少年。”

警察疑惑地看着她。

苏玛丽觉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突然想起晚宴上那个少年的脸。她当时正在吃芝士焗蘑菇,觉得有些腻,端起旁边的红酒就想解解腻,入口后才发现是柠檬水。她转头,身旁的顾凌轩露出得逞的笑容。她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又转移了视线,接着,她看到了一个少年,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着一张跟顾凌轩极其相似的脸,一脸茫然。

她一惊,戳了戳顾凌轩的手臂:“那孩子,长得好像你?”

顾凌轩问道:“什么孩子?”

苏玛丽看向顾凌轩,伸手指了指那个角落,顾凌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孩子啊。”

苏玛丽再看向那里时,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疑惑地皱着眉,然后笑了两声:“跟你长得超级像。哎,会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啊?”

顾凌轩温柔一笑:“夫人呐,今天结婚,你让大脑休息休息,别再发挥职业精神编故事了。”

苏玛丽撇了撇嘴,对此不予置评。

警察记了下来。女警察问道:“你曾经见过那个孩子吗?”

苏玛丽摇摇头:“从来没有。”

“当天的宾客里,有与顾凌轩曾经有过冲突、仇恨的人吗?”

“我……我虽然之前在远山工作过,但高层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没多久我就离职了,去了一家动画工作室,我不是很清楚,他也从来没有讲过这些事。”

“这就是全部了吗,苏小姐?你有没有隐瞒什么事情?”女警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

“没,没了。”苏玛丽磕磕巴巴地说。

“苏小姐,”女警察环抱双臂,伸长了双腿,整个人后靠在椅背上,盯着苏玛丽的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么你知道顾凌轩留下了一份遗嘱,把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托基金给你了吗?他一死,你可是最大受益者啊。”

苏玛丽一愣神,猛地一抬头,瞪大了双眼。

一 婚礼
霸总死在与玛丽苏的新婚夜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