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戒指

事实证明那并不是错觉。苏玛丽不动声色,故意快步走进一片葱茏的灌木丛里,她个子不高,很容易就在花丛里藏住了。她等了半天,小心翼翼没有发出半点动静。花丛旁的那桌人大概以为她走远了,互相又斟了几道茶,才有人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她:“那位就是顾先生的未婚妻?”

“听说是。”

有人轻笑了一声:“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应该是真爱了吧。”

“那可不是么,”另一个人语带讽刺:“这真爱,可真是价值连城啊。”

“不知道那位未婚妻有什么独到之处,竟然让张轻雪也失败了?”

“爸妈给起了个好名字吧。”

“还真是……”

一群喝茶的人发出默契的笑声。他们的笑声音不大,收敛而有礼,可莫名就是让人火大,心里不爽。苏玛丽拳头一紧,脑子一热就想冲出去,让这群人闭上嘴。

却听见一人抿了口茶,悠悠道:“我倒是觉得挺羡慕的。”

苏玛丽再度屏息,等着下文。

“他算是真男人了。”

“可是这样过于感情用事,可不算一件好事。”有人反驳道。

“无所谓,”那个感慨的人继续道:“要是有个男人也愿意为我这么做就好了。”

此话一出,倒让刚刚那几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人觉得太过尴尬,笑着换了话题,几人又开始聊起珠宝和艺术品,最近哪家的设计师又出了新品,哪位导演刚排了部戏剧,对现代社会符号的完美解构云云,听得苏玛丽在灌木丛里直翻白眼。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所说的话题十分熟悉,他们不会无时无刻不在使用难懂的术语。术语的堆砌等于不懂。这话是顾凌轩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苏玛丽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打算离开,继续寻找三个传播假消息的投资人。

她刚准备起身,脖子上一根细链从衣领里垂了下来,在半空中晃出一阵细微的银色亮光。她低头一看,是那枚戒指。

她没有查到任何有关那位神秘设计师的信息,顾凌轩还说那位设计师三年前已经去世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特殊的了。可为什么张轻雪要特意提到这枚戒指的设计师呢?难道这位设计师是顾凌轩的前女友?不会这么狗血吧?

苏玛丽摇摇头,觉得不可能,那位设计师都被称为“大师”了,怎么想也该是上了年纪的人才是,或许就是张轻雪挑拨离间,故意膈应她的。

她刚拔腿要走,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来,脸上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嘿嘿”了两声,嘴里嘀嘀咕咕着:“来都来了……不让这些人发挥些余热岂不是太亏了……”

她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戒指套在了手指上,随后故意脚步踏得重重的,从花丛里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无比真诚的笑容,向着那桌人方向走去。三男两女,坐在一株花树下,那株树叫不出来名字,开着艳红色的小花,煞是好看。树下一方樱桃木小桌,铺着洁白的桌布,桌上有些许栗子糕,还有一碟五颜六色的马卡龙,一壶普洱,一壶龙井。

那五人见到苏玛丽走来,毕竟刚刚背后说人闲话,不知道有没有被她听去,面上多少有些尴尬。苏玛丽却面色如常,挂着笑容,走到他们跟前,说:“哎呀,没地方了,不介意我凑个桌吧?”嘴上还在询问,手里却已拖出了一把空闲的椅子,坐了上去。

那几人还在客气地说着“当然可以”,苏玛丽就已经坐下了。

明明自己的行为相当无礼了,那五个人却还面带和善的笑容,与她打招呼,苏玛丽心中冒出四个大字“狗仗人势”,随后对几人默默说了声抱歉。因为接下来她还会有更加无礼的举动。

“你们在聊什么呀?”苏玛丽状似纯洁无辜地看着五个人,问。

在场的都是狐狸,谁能看不出来苏玛丽是在挑衅,可碍于顾凌轩,他们又只能对着苏玛丽微笑陪聊。

“只是在聊些有的没的。”有人出来解围,好歹应付了一句。

苏玛丽微微眯着眼,“哦”了一声,不说话。

五人心里直犯嘀咕,搞不清楚苏玛丽到底想做什么。她看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讨论,故意来找茬的;可这找茬的手段极其幼稚,一点也不体面。

“茶,要来点吗?”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说。

苏玛丽立刻答应:“好啊!”

那人立刻起身,招呼人给苏玛丽送来一个新茶碗,接着就要给她倒茶:“要普洱还是龙井?”

苏玛丽拦住他:“没事,我自己来。”说完,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些红茶出来。但她没有放下茶壶,在桌上扫视了一圈,故作惊诧:“哎呀,你们都没有茶了,我给你们倒一点吧。”

说完,她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戴着戒指的手十分夸张地在桌面上拂过,握在壶柄上,又把茶壶高高举起,拿到每个人面前时,都把茶壶放到他们的眼前,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绝对清楚地看到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才慢慢斟上了茶。

给所有人倒碗茶,她又像是生怕别人没有注意到这枚戒指一样,夸张地“哎呀”了一声,说,“溅了点茶水呢。”又把手放在桌子中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戒指。

在座的都是识趣的人,何况苏玛丽做得明显,恨不得把戒指怼在他们眼前了,谁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呢?

有人立刻称赞了起来:“这枚戒指真好看!”

上道!苏玛丽心里赞了一声,立刻接话:“谢谢!这可是凌轩送我的。”接着又叹了口气:“唉,原本我还想说再做一枚的,但听凌轩说,那位设计师已经去世了。”

“所以,这是库柏大师的作品吧?”

另一个人点点头:“看着像是,这种设计是她的风格。”

苏玛丽盯着手上的戒指,愣是没看出来怎么就是一个人的风格了。她抬头盯着那五个人,心里给他们加油鼓劲,继续聊!别停!

“唉,后继无人了。”

“我记得库柏大师确实有学生啊。”

“他们只能学到风格的皮毛,但大师对人类经验和情感那种细腻的领悟和表达,这不是学一学就能达到的。”

“确实……”

一个女人转头看着苏玛丽,这次语气和眼神真诚,没有作伪:“我明白为什么顾总会放弃跟张小姐的婚约了……”

苏玛丽也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样的感情,若是为了利益放弃了……”她垂下了双眸,只是喝茶,不再往下说。

她看起来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原谅苏玛丽暂时不太关心,她只想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苏玛丽问:“就凭这枚戒指?”

那女人抬起头,双目略微有些红,她盯着那枚戒指许久,才说:“库柏大师三年做一枚戒指,只有最真挚的感情才会打动她,否则,就是再有钱有权都没用。”她转而看向苏玛丽,眼中的羡慕难以遮掩:“你太幸运了。他们总是很容易选择利益,还言之凿凿,说那是理性选择。我真的很羡慕你。”

那些话落在苏玛丽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三年才能做一枚的戒指,承载着最真挚感情的戒指,如今戴在她的手上。可三年前,她跟顾凌轩认识吗?她还没进入远山,顾凌轩人还在国外,他们怎么可能相遇?何谈产生了真挚的感情?就算是最不可理喻的,顾凌轩对她一见钟情了,可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顾凌轩这样绝代风华的人,她一个颜狗,如果见过怎么可能不记得?

又或许,她其实根本不是戒指真正的主人。那个主人离开了,或许远走他乡,或许嫁给了别人,又或者已经离开了人世?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如今戴着这枚戒指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她没听顾凌轩说起过以前的感情经历,她不想问,也不太关心,毕竟都是人,谁还没有个青春懵懂,暗恋班花班草的时候?那种青涩懵懂的感情就是人生最宝贵的经历之一,她也没小气到非得让顾凌轩此生此世只爱过她一个人不可。但如果是让顾凌轩为之专门去定制戒指,还能把那位古怪脾气的设计大师打动的感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怪不得张轻雪露出那样同情且嘲讽的表情来。

怪不得顾凌轩不曾告诉她关于这枚戒指更多的信息。

所以那封蓝色信上的“对不起”是写给那个人的吗?

一股苦涩涌了上来,苏玛丽甚至无法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可那桌的人还在频频说着羡慕,怎么听,怎么讽刺可笑。

苏玛丽嘴上说着“哪里哪里”,“也就那样”之类敷衍的话,立刻起身告退,离开了那张让她心烦意乱的桌子。

她漫无目的在院中走着,有些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脑子里像是做数学题似的,来回倒腾着几个数字——三年,她和顾凌轩认识的时间,搜肠刮肚,要给这枚戒指的出现找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可她失败了。这枚戒指的诞生与她毫无瓜葛,她必须承认这一点。疑点接踵而来,直直撞上了她,书房里的密码箱,还有那张蓝色信笺,全都是对她未曾开放的秘密。

林子里很安静,间或有些人声,鸟鸣和清风抚摸树叶的沙沙声响。

苏玛丽抱着头,突然卸力地蹲了下来。

十一 戒指
霸总死在与玛丽苏的新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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