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是顾凌轩打来的，问苏玛丽什么时候结束，他已经让司机回家了，他可以开车来接她。苏玛丽在电话里低低地“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顾凌轩的车停在“不宰”门口时，他下车，看见苏玛丽抱着双臂，蹲坐在木门前，两眼发愣。他觉得奇怪，从来没在苏玛丽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的表情，她原本澄澈干净，一眼能看到底，如今却心事重重。

顾凌轩走下车，伸手轻轻抚上那头柔软的卷毛：“怎么了？”

苏玛丽头埋进手臂里，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不想告诉我吗？顾凌轩心想。但他是个温柔的人，不会逼迫苏玛丽，见状，便只是轻抚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一会，只听见苏玛丽闷沉沉的声音从手臂里传来：“你还真是不容易。”

顾凌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没说话。

苏玛丽继续说着：“活在这种世界里，一定很累吧。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话。哎，你说，你就没觉得孤独过吗？”

顾凌轩的手一顿，刹那间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不笑，也没有露出难过的神色，只是一瞬间的空白，接着他觉得身上一暖，他被苏玛丽的怀抱笼罩住了。苏玛丽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还是小小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顾凌轩咬住下唇，有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头涌了上来。语言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色彩，他只是想回抱住这个女孩。

“我不会放开你的。”顾凌轩抱着苏玛丽，轻轻地说，像是在告诉她，又像是在告诉他自己。

两人一直萦绕着莫名的气氛，温暖，却有点让人心酸。苏玛丽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氛围，她只是沉湎其中，不想说话，似乎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打破这种绵密的气氛。

抱了好一会儿，顾凌轩放开苏玛丽：“饿了吧？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苏玛丽对他挑挑眉：“那可不行呀，我看不懂英文菜单，谁让这家俱乐部这么装叉，把中文菜单全弄丢了呢。”

她语气夸张。顾凌轩知道，自己上回耍得小心眼暴露了。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那天还有荷叶粥。我是真的不想喝粥了……”

苏玛丽盯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姨一直照顾凌轩的饮食，他小时候肠胃不好，张姨便总给他煮养生粥，哪怕他后来长大了，是有八块腹肌的成年男子，在张姨眼里，却还是那个脾胃虚弱的小孩，隔三岔五就要让他喝粥，什么入夏三伏要喝粥，清热养胃；入冬三九要喝粥，滋润养胃……喝得顾凌轩唇舌寡淡无味，一见粥就退避三舍，但他又不好拂长辈的好意，每回都老老实实喝粥。可能是被压抑太久，顾凌轩这位总裁，外面看着光风霁月人模狗样，实际上无辣不欢，就爱吃苍蝇馆。苏玛丽有时会趁张姨不注意，偷偷屯些泡面、凤爪、自热锅什么的，有几次她发现自己泡面少了，不用问，那绝对是顾凌轩偷吃了。

“咱们去吃串吧，喝冰啤。夏天不就该这么吃吗。”苏玛丽建议道。

顾凌轩的脸立刻肉眼可见亮了十八度。

我真是佞臣啊。苏玛丽心里自我唾骂着。

于是苏佞臣与她的昏君一同来到串摊上。顾凌轩与老板是老熟人了。她和顾凌轩在一起后，就是他带着自己来这家摊吃串的。

不用点单，老板已经熟悉了老主顾的口味，麻利地给他俩上了海带鱼丸魔芋丝。

苏玛丽撕开筷子包装，就要开吃，却被顾凌轩一手拦下了。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都说了那是伪科学，开水涮碗筷不会消毒的。”

顾凌轩却坚持，拿走了苏玛丽的碗筷，熟练地倒入热茶水，又把筷子放在里头涮了涮，茶水在碗里旋了一下，顾凌轩站起身，把水倒入不远的废水收集桶里。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顾凌轩做得优雅从容，感觉不像是他在茶水涮碗筷，而是在泼墨作画似的。一切做完，这才递给苏玛丽，两人开始大快朵颐。

吃了没多久，电话铃声响了。顾凌轩接了电话，是罗秘书打来的，似乎是一个慈善晚宴的邀请，询问顾凌轩是否要参加，什么时候给苏小姐安排装扮团队。

顾凌轩看了一眼苏玛丽，想了一下，回道：“算了吧。”

苏玛丽不解：“为什么呀？”

顾凌轩用口型告诉苏玛丽：“张轻雪和我母亲也会去。”

苏玛丽有些愣怔。她突然想起来了，穿越前确实也有过这场晚宴，顾凌轩也曾经问过她。她当时正在家里打游戏，那天晚上工会要在游戏里开荒，外加上一听说秋莲和张轻雪会出席，她立刻就打消了去凑热闹的念头，老老实实在家当个宅女。

顾凌轩那天晚上回来时，衬衣换了一件，脸有些冷，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立刻柔和了下来。她那个时候问他，晚宴上发生了什么。他说没什么。是晚宴上发生了什么吗？会不会跟他的死有关？！

况且张轻雪也要出席。那她就更要去了。即便不能问出什么来，她也要探探张轻雪的口风，难道张轻雪真的要嫁给顾凌亭？

“没问题，我可以去！”苏玛丽放下筷子，立刻道。

“真的没关系吗？”

顾凌轩有些迟疑。他知道秋莲跟苏玛丽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些不愉快，而张轻雪也曾经找过苏玛丽麻烦，在慈善晚会上，自己必定会被许多事绊住手脚，不能随时陪伴在苏玛丽身边，他有些担心她会受气。

苏玛丽明白他的意思，却显得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摇摇头，表示自己可以：“我说过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些人躲不过去的，我总不能永远不见人吧？”

顾凌轩看向她的眼睛，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

慈善晚会是媒体巨头广闻集团的传统项目，每年在5月31日晚举办，筹集的善款会在第二天捐赠给全国三十六家儿童慈善机构和两百多所希望小学，作为给孩子们的儿童节礼物。晚宴照例在柏悦酒店，入口铺着红毯，供云集的大牌明星吸引着闪光灯和镜头，商界大佬们则低调地从地下停车场进入会场。

苏玛丽下了车，一袭深蓝色塔夫绸晚礼服裙，深蓝色本是过于庄重的颜色，细节之处的繁复花朵刺绣，又让她整个人显得活泼泼的。她紧紧跟在顾凌轩身边，走进会场。放眼望去，全都是在电视和杂志上才能见到的人物。

她有些惴惴不安，安静地走在顾凌轩身边。他们刚进会场，无数双眼睛立刻盯了过来，接着有人带着笑容，上来攀谈。

与人闲聊了几句，顾凌轩给众人介绍苏玛丽。其实早前众人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得到顾凌轩的证实，便露出微笑来，权当是打了招呼。他们不自觉地看向房间的另一端。苏玛丽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正好撞上张轻雪含笑的脸。

张轻雪看到她时，突然一滞，又极其自然地目光滑过去，假装没看见苏玛丽。

啊，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她，苏玛丽心想。

几位老人看见了顾凌轩，用目光招呼他过去。顾凌轩毕竟是小辈，礼数还需做全。

他俯身在苏玛丽耳边道：“你稍微等我一下。”

苏玛丽抬头看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一个人没有问题。

顾凌轩浅笑，在她头上悄悄摸了一下，转身向着那几位老人身边走去。

身边走过一个服务生，苏玛丽叫住他，从他手上端着盘子上取了一杯红酒，浅浅喝了两口，给自己加油，一鼓作气去找张轻雪。可到底要如何开口，她还没想好。

她仰头，一把喝完红酒，正要起身，却正好有一人走来。那人长着一张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的笑脸，鼻子和眼睛都圆圆的。他笑着跟苏玛丽打招呼：“您就是苏小姐？”

“我是。”苏玛丽点点头：“您是？”

那人连忙做了自我介绍，公司名字太长，苏玛丽也没记住，大概知道他是一个影视动画制作公司的老板。那人对着苏玛丽一口一个“咱们是同行”，若是以往的她，或许现在已经飘飘然了，可如今她心里一根弦紧绷着，明白眼前这个人的好意，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为了她背后的顾凌轩，便回应得十分谨慎。

见苏玛丽的回应并不积极，那人便想着找些她爱听的话说，拉近他们的距离：“听说您和顾总快要结婚了啊，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啊？”

苏玛丽心里一紧，嘴微微颤抖，可还未等她开口，一个声音替她做了回答：“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声音冷淡，只会让人想起初冬林间的寒霜。即便做了心理准备，苏玛丽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说话的人正是秋莲，顾凌轩的母亲。

秋莲一袭天青色旗袍，略施粉黛，腕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有个顾凌轩这般大的儿子，脸上却未见显老，施施然走来，雍容端庄。她只抬眼瞥了众人一眼，瞬间鸦雀无声，再没有好事者谈论顾凌轩的婚事。

“小孩子玩一玩，别当真了。”她说，声音不大，但所有有心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场的大多是人精，有人知道其中关系，善解人意地挑秋莲喜欢的话来说：

“哈哈哈，顾总可真是少年英才啊，做主让远山跟臻安签这么大的合约，两家化干戈为玉帛。我可得跟您取取经，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个优秀的儿子的。”

“都是做母亲的，我懂。自家孩子的婚事，再怎么小心仔细都不过分的。”

“是啊，远山当家人的妻子，这可不能马虎了。”

“顾总现在还年轻，结婚这种事，确实不用着急……”

……

刹那间，苏玛丽觉得无数目光扎在她身上，打量的，同情的，看热闹的，什么样的都有。她突然被置于聚光灯之下，手足无措，背上出了一层冷汗，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奔逃，却始终落不到一个令人安心的点上去。

突然，她顿住了。隔着人群，张轻雪一袭酒红色长裙，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姿婀娜，眼神淡漠。

张轻雪没有嘲讽她，甚至连看热闹的样子都没有，可这更让人觉得气恼——张轻雪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很久都没有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了。那一瞬间，苏玛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审讯室，压力潮涌一般逼来，压得她呼吸急促，快要喘不上气了。

身后突然一暖，她被笼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接着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母亲这是在说笑呢，婚礼时间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就在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