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会带刘敏、范爱全回家，我妈每次特别热情，不停地端水果进进出出，表面不想打听，其实很想听她们和我说什么，我以为张畅妈妈也是这样。

结果她妈妈一次也没敲门进来，喝水，水果这些都省了，哦，他们家是北方人，也许和南方不一样。

等安静下来，愈发感觉张畅的环境和我们很不一样，我的房间里充满毛绒玩具，周杰伦海报，范爱全、刘敏也都跟我差不多，张畅的房间看不出有什么个性化的小物，一件毛绒玩具也没有，更没有明星大头贴。

我书架上很多古典文学，世界名著，张畅书架很小，内容几乎都是过去的课本和复习资料，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书架没有杂书和音乐光盘，实在罕见。

四点多的时候我要回家了，因为搭公交回城要半个多钟头，张畅打开房门时，她妈刚好转过眼，那种眼神有点儿刻毒，张畅拉住我，“妈，我送她去车站。”

她妈妈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我们，没有表示，没有笑容，脸皮底下就要鼓出怒火。

“不用送了，不远的！”我赶紧往外溜，张畅妈妈，不好相与的。

一口气跑到公交站，以后张畅家最好少来。

冬天到来的时候经常下雨，中午留在学校吃饭，张畅他们那些部队子女的中午从来不回家，我去食堂她就跟在我后面，我们坐在对面，张畅吃饭的时候也会走神，口头禅一般“唉”！

“你怎么了？”我问她。

“丁毅，我想跟你说我家里的事，又不知道好不好。”

“你说吧，我也告诉你我家里的事儿。”

“唉！我爸爸，可能要和我妈离婚。”

“离婚？”

“吃完饭和你说吧，要是我爸妈真离婚了，我就跟我妈回宝鸡。”

“宝鸡？你家不是河南的吗？”

“我爸爸在河南那边的部队，我妈老家宝鸡，他们是我爸爸以前的连长家属介绍的，我爸爸老家是在河南，不过，我妈和他们合不来。”

吃过饭洗了饭盒我和张畅去了一处安静的走廊。

“丁毅，我真羡慕你们，从小生活在城市，爸妈都很随和，我一直跟我妈在一起，我爸很少回家，他们关系不好，我妈恨我不是儿子，我要是儿子我爸就不会这么对她。”

“啊？”

“我爸也不怎么管我，更别说关心，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没什么课外书，因为没人给我钱，也没人给我买，我想看，就厚着脸皮问同学借，但是总是没什么回报人家，时间久了，自己抬不起头。”

“我妈从农村出来，出来后就没回去过，她那个村子，又远又穷，很多男人娶不上老婆，我妈是跑出来的，我爸原先那个连长家属跟我妈有亲戚关系，要不是她和连长回去，我妈根本不能离开老家。前几天他们吵架，我妈说离了婚就带我回宝鸡，我爸说她愿意卖女儿他也不拦着，我妈回去没有依靠，说不定真就把我——卖了。”

“卖了？！”

张畅点点头，“宝鸡那边有搞煤的，我在杭州重点中学读过书，可以卖个好价钱，圈圈，真是想不到，我的命运是被亲妈卖了，我爸爸是部队军官，居然不管。”

眼泪滑出少女眼角，但是没有很大的哭泣声。

“不会的，张畅，不会的，你不要跟着去宝鸡，如果他们离婚，你已经十六岁了，可以自己选择，你不要跟他们，你可以借钱上学，斌子能借给你，我回家跟我爸妈说，我们家亲戚在部队是不小的领导，就是我姨父，可能会帮上忙。”

“真的吗？圈圈，谢谢你。不过能不能先别跟你家亲戚讲？我怕我爸知道，我妈更饶不了我。”

“啊？”

“我妈不肯离婚，我爸说他是军人，他要离婚，就肯定离婚，我妈连杭州都没进来几次，我爸说什么，她最后只能接受，我妈现在就是恨我，如果不是我，说不定就能生个男孩，有了儿子，我爸不会对她这样。”

张畅妈妈的简单粗暴令人恐惧，而那个对女儿冷漠的男人，披着军官的外衣，干着流氓的勾当，张畅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悲剧。

我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那时候对法律不甚清晰，只是知道和青少年保护有关的法条，隐约记得十六岁可以自主选择，再说，我姨父确实在江山部队当领导，留下、余杭这边都有熟人，必要的时候，总归能干点什么吧。

因为我们家东北亲戚的孩子贷款上大学，我就想张畅可以向斌子借钱，以后还啊，斌子自己的存折有十几万啊！

想法有点儿天真，不过并非不可能。

后来张畅爸妈没有离婚。

高三张畅改掉了河南口音，学习成绩也好了些，性格还是不合群，也是啊，家里那么复杂，怎么和同学敞开心扉交往呢？

我也不太有时间和她在一起，放学范爱全用自行车带着我，张畅要搭部队的班车，别的时候，下课老师都要拖堂的，只能匆忙去厕所。

张畅考上了吉林师大，后来就去了天津，在金融部门，和杭州的同学很少来往了，他爸妈后来也离开了杭州，不知去了哪里。

她和胡美华，没走一条路。

张畅的少女时代，比胡美华风险大得多，胡美华妈妈还是牵挂女儿的，张畅妈妈，太可怕了。

有些女性，在对女性的杀戮中比之男人更可怕，她们骨子里就是男尊女卑，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依赖男人，攀附缠绕，只要有别的女性影响她对男人的依赖，哪怕那个是她的女儿，她也恨不得除之后快！

如果张畅爸爸闹离婚提前两年，说不定张畅真的被她亲妈弄回宝鸡卖了。女人报复一个男人，又不敢直接对抗他，能下手的就是自己的子女了，网上总是有遭遇背叛的女性杀死自己的子女，用来宣泄报复男人的出轨，这样的女人，真没什么可同情的，更别提她是为孩子着想，不忍心孩子孤独地留下。

所以，特别感谢我有个能够保护女儿的妈妈！我的妈妈很强大，我的爸爸本性不怎么关心孩子，但是我妈妈把他镇压了。

也要感谢我有个好哥哥，比我妈对我更细心，维护我，还听我的。

有段时间被抽调法律援助，接触过被拐卖妇女，就有被卖到宝鸡农村的，说那个村里的老女人能要养家伺候男人，男人游手好闲爱赌博，家里穷，对老婆下手狠毒，被骗过去想跑太难，全村都会出来抓你，那些女人不知道同情女人，你要跑，打死了活该。全村都是恶人，她被解救孩子却留在了那边，她说她宁可不要了，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吧，混两年随便去温州、上海都能开始，再回到那个地方，比死了都不如。

这位女性内心强大，令人佩服。和我一组工作的司法局大姐暗示她这样对孩子不负责，她瞪了那位大姐一眼，“我没本事带出来，要不你去？”

大姐私下对我说，换成她，为了孩子也不能走啊，吼吼，我心想，那您怎么不去呢？！您去了才好呢！村主任也能换个当正科的媳妇。一个看不到一丝温暖的妈妈，能给孩子什么样的未来？她逃了出来，无论如何，至少自己有了希望，今后万一有可能，孩子还能出来把她当成依仗，不然呢？母亲只能变成维系当地恶习的婆婆，孩子，就是下一个买老婆，欺压女人的禽兽。

这样的亲情延续，中断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