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里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在和平饭店那张宽大的床上醒来。

只有我一个人。房间里很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坐起来,扭亮台灯。打餐厅的电话要了一碗红烧牛肉面。从昨天下午来这里,我已经在这里昏睡超过了三十个小时,饭菜都是叫到房间里来的,我吃完就睡,睡完就吃,努力向一只没有心事的猪靠拢。这期间蒋皎在忙她的彩排和演出,中途回来过一次,靠在我身上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人电话叫走。做明星原来是这般辛苦的事,我在床上伸长了胳膊伸长了腿,怀着一种兴灾乐祸的心情享受着我一个人这难得的睡眠假期,心情谈不上好坏。

现在,我好像真的睡够了。我靠在床上,四处张望,想找到一包香烟什么的。蒋皎就在这时候开门进来。她铁青着一张化了浓妆的脸,把大衣脱掉,里面居然还是演出服,上面的亮闪闪的小东西刺得我眼睛发涨。她的手机在响,不过她没接,而是气愤地把它关掉了。然后,她走到床边,抱住我哇哇大哭起来。

我不知所云地拍着她的背。

“我想连夜回北京。”她说,“我不喜欢上海,我恨透了上海!”

“怎么了?”我说,“演出不顺利吗?”

她不肯说话,就是呜呜地哭,眼泪弄得我衣服都湿了。

“算了。”我只好象征性地哄她,“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去想它了。”

“许帅,”她靠着我,“你陪我回北京玩几天好不好?我在北京有房子,我们就关在里面happy,哪里也不去!”

我说,“我哪能跟你比,我在上海要干活谋生的。”

“求你了。”她说,“钱不是问题,而且我保证,你会玩得开心,那种与世隔绝没有压力的生活,难道你不向往吗?”

我在心里跟自己做着挣扎。

“求你了。”她眼泪汪汪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动人。

“好吧。”我妥协,“不过要走也得明天走啊,现在我们继续睡。”

“你怎么这么睡也睡不够!”她含着眼泪生气地来捏我的脸,“起来,我们出去吃夜宵,泡酒吧。”

“算了吧,我可不想给记者们围攻或是给你的FANS们扁死。”

我不知道我的话到底刺激了她的哪根神经,蒋皎的脸又变得铁青了。她站起身来,到房间吧台那里,给自己泡了一杯很浓的咖啡。然后坐到窗台那里去喝,一面喝,她又一面抽起烟来。

我把她的烟从她的手指间拿走,放到我自己的唇边,猛吸了一口。

“许帅。”蒋皎说,“你替我算一算,我到底可以红几年?”

“想这些干什么呢?”我说,“能红几年红几年,能赚多少赚多少,快活一天算一天,你说是不是?”

她眯起眼睛来看我,然后说了一句让我极度不开心的话,她说:“你知道吗,你说话这个调调,真是像极了某人。”

“那你就坐在这里好好怀念某人吧。”我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外套,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拉开了房间的门。

“许帅你做什么去?”蒋皎追上来,想拉住我。

门外站着的是端着一碗牛肉面一脸惊讶的服务生。蒋皎把手迅速地收了回去。

“再见。,雅希小姐。”我优雅地说完,朝她点头微笑一下,拿着我的大衣快步离开。

七月的夜上海,灯红酒绿。我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子,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我已经饿得有些不行了,于是我推门走了进去,就在我喝完两碗热豆浆吃完一碗馄饨一碗牛肉面六个锅贴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是小凡。

她说:“许帅我求你快回来吧,雅希姐出事了。”

我打着饱嗝懒洋洋地问:“出啥事了?”

小凡带着哭腔:“她穿着很薄的衣服站在窗口,一动也不动,窗户也开着,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吓死了!”

“她要干嘛,”我说,“不会是想跳楼吧。”

“许帅!”小凡急了,“你怎么这样见死不救啊。”

“对不起,力所不能及。”我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挂了想想还不行,对了,再学蒋皎,关机。

一切搞定!

我当然不相信她会跳,像她那样的女人,雄心勃勃,日日想着如何更上一层楼。对她而言,精彩的人生永远都才刚刚开始,怎么会舍得去死。

说出来鬼都不信。

用这招威胁我,门都没有。

吃饱睡足的我站在夜上海的霓虹灯下,思忖着应该到哪里去happy。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这是我最致命的弱点,因为寂寞会让我心慌,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好在思考很快就结束了,我拦手招了一辆的士,去往我学校附近的那间酒吧。那间酒吧氛围不够,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去了,但我曾经在那里打过一阵子工,和那里的人都熟,熟到喝啤酒不用花钱的地步,何乐而不为?

的士在酒吧门口停了下来,我拿出我口袋里最后五十块钱付了车资,他找了我二十四元钱。我推门进去。酒吧里果然有很多熟人,我“嗨嗨嗨”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然后我在吧台坐下来,冲着那个美丽的小妞说:“亲爱的,酒。”

她冲我微笑,埋怨地说:“许帅你好久不来。”小妞叫小绿,以前我们常在一起玩,有点革命情谊在里面,不过她有男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止于调调情,没动过真格的。

“想我了?”我问她。

“有点。”她把酒递给我。

“哪里最想?”

她白我一眼,不回答。

“晚上请你宵夜。”我说。

“好啊。”她说,“下班后我们去蹦迪。”

“那算了吧。”我摇头,“饶了我这把老骨头。”

“那你想做什么?”

“你猜~”

……

我和小绿调情正到酣处的时候,扫兴的事情发生了。有人从我背后一把拎起了我的衣服领子,大喝一声:“臭小子,这回被我逮到了吧!”

我甩开他,发现我和他并不认识。一个大胡子,小眼睛贼亮,看上去像只狼。

“谁呀?”我说,“公共场合动手动脚,素质这么低!”

“你弄来的破电脑骗了罗小钢不少银子,这么快就忘了?”

靠!阴魂不散。

我把我的衣服理理好,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来:“行啦,别闹了,把电脑拿过来,我负责替你修好就是。”

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告诉你,罗小钢是我的表弟,这口气我替他出定了。没什么好说的,你把钱还回来,破电脑我还给你。”

“敢问兄台贵姓?”我说。

“你很快就会认识我。”他说,“并且我保证,你会对我终身难忘。”

吧台里的小绿直朝我使眼色,示意我闭嘴。

“呵呵。”我并不怕他的威胁,“那感情好。我还真怕我到老了那一天谁都不记得。”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打了一个响指。我开始感觉到有一些大事不妙。

“李哥。”小绿从吧台里走出来,替我求情说,“许帅跟我们这里很熟的,你卖老板一个面子,有什么事好好说。”

“面子?”那个被唤做李哥的人慢条斯理地说,“我想问问,罗小钢的面子谁来给呢?”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来,“锃”地一下插在了桌上。离我拿着酒杯的手只差两毫米。

我吓出一身冷汗,强做镇定,大脑却激烈思考着可以脱身的办法。

小绿一面朝我眨眼睛,一边推推我,劝我说:“许帅,要不你就把电脑拿回来,把钱还给李哥。你看呢?”

“好!”我说,“好主意!”

“和平解决!”小绿手一拍,高兴地说:“行了,李哥,许帅答应了答应了,大家回去喝酒哦,没事了,没事啦!”

那个姓李的人低声吩咐他身边一个小子:“去,把罗小钢叫过来。”然后,他继续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对我说:“早说还钱不就得了,非逼我动粗。”

“明天你让罗小钢来拿,我现在身上没现金。”万般无奈,我只好动用最低级的缓兵之计。

“哈哈。”他笑起来,“我们可以喝酒,喝到天亮,然后我老亲自陪你去银行取钱。”

罗小钢很快就屁颠屁颠地赶来了,手里夹着那台让我看了就想闭气的电脑。他把电脑举到吧台上,像举着个墓碑一样的庄重。看他那呆样,我真想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一巴掌,早知道他有一个狼一样的表哥,这钱我他妈死也不会赚他的。

“说吧,多少钱买的?”他表哥问他。

“三千。”罗小钢说。

“用了多久坏的?”

“三天。”

“你他妈大声点行不行?”

“三天!”罗小钢吼起来,脖子上青筋直冒。

“听到了?”姓李的转过头问我。

我摸摸耳朵:“我听力还行,用不着下这狠劲,费嗓子。”

“电脑钱加精神损失费,五千。”姓李这回把声音放得低低地,像是耳语一样,“听到了?”

TNND!比我还狠。

“我问你听到了没有?”他又大吼起来,可怜我的耳朵。

“听到了听到了。”小绿替我回答,又替我求情说,“李哥五千块有点儿多了,您大人大量,少一点行不?”

那个混蛋伸出手在小绿脸上摸了一把,拖长了声音说:“行~~~,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减二十块。不过有条件的,你得陪我爽一个晚上!”

我一拳头打在了姓李的人的脸上。

没办法,冲动也是我致命的弱点之一。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我跟他打了起来。反正打架这种事情对我而言早就是轻车熟路的事,我打架的原则很简单,不要命。我的经验是,只要你本着这个原则,基本上可以做到所向披麋。姓李的很快就被我压到了地上,我从柜台上面操了一个玻璃杯子,对着他的头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他的头上开始流血,我站起身来,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扁他的物品,小绿哭喊着拖我:“别打了,许帅,别打了!”

“一边去!”我甩开她,那时候的我已经急红了眼,谁也管不住。

很幸运,我抽到了一根放在柜台边上的铁棍子。我当时很兴奋,想像着怎么用这根铁棍子打得那家伙跪地求饶,只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看见,姓李的已经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抽出了他的刀,朝我扑来。

他冲得迅速,我肯定来不及闪躲。我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完了!

三秒种后我反应过来,我没事。

替我挡住那把弹簧刀的人,是小绿。

刀深深地插入她左边的胸膛。她美丽的蓝色工作服的花边慢慢慢慢地变成了红色。然后,她在我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里轻轻巧巧地倒入了我的怀中。

眼见出了大事,姓李的愣了一下,夺门而逃。

“小绿,小绿……”我搂着怀中的女孩,反复唤她的名字。

她居然朝我微笑,然后口齿清楚地说:“许帅,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晕了过去。

(4)
左耳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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